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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摊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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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悬挂的挂钟嘀嗒旋转,又滑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门锁轻响啪地一声客厅的吊灯被打开,喝得半醉的女人靠在门柜上喘气,冷不丁地看见沙发的人,登时讪讪地拨弄着散乱的头发面露欢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碗面吧!”
周里看着厨房里女人欢快忙碌的身影,终于叹了口气道:“韩丽娜,你过来把这个签了!”
女人这才看见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份离婚协议书,一身酒意顿时化做汗水,狼狈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才结婚一年。你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是怪我没在家等你吗?我改,我再也不出去喝酒应酬了!”
周里就疲惫地摇头,“结婚前我跟你清楚明白地说过,我心里有一个人,这么多年我都忘不了她。若不是家里长辈催得急,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再找另外的女人。你答应了说不在乎这些,结果你分明……!”
韩丽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撩了一下耳边的卷发笑道:“我真的不介意啊,我跟你说过这辈子我最羡慕的女人就是贺淑萍,不但嫁给意中人还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那回我在机场看见她根本就不敢认。她穿得又时尚又洋气,她丈夫生得高大英俊对她体贴入微,一对儿女象洋娃娃一般可爱。若不是时间紧急,我一定会跟她好好聊聊!”
周里下巴紧绷眼睑低垂,“你们是初中同学,高中又在一个学校,父辈又同是军区大院的干部,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极好的朋友。萍萍表面随和其实性子最闷,有什么心里话不方便对父母说时,肯定就会转头跟你说。那回你们在机场碰到后,她就没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
韩丽娜明显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她倒是念叨了一句,说她丈夫是香港人,平日里最是不喜欢跟土生土长的大陆人打交道,连带着她也不能常回来。不过她也说了,等下回一定回四川看望父母!唉,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说,我丈夫的梦中情人就是她呢!”
客厅里的灯泡不知什么时个候坏了一盏,屋里便显得有些昏暗。周里定定地望过来,忽然极突兀地一笑,眼角就带了几丝嘲讽之意,“这张嘴就来是你们当演员的本能吗?看这番说得活灵活现,好似真的在机场碰见过贺淑萍似的!”
韩丽娜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不自在地道:“你说什么呢?”
周里不愿意重提话题,指了桌上的离婚协议书道:“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有钱有势的追求者,你其实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当兵的,何苦又委屈自己口不应心地跟着我受苦?你不过是要争少年时的一口意气罢了,我放你自由,从此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
这话里明显有话,韩丽娜心跳如鼓睫毛乱眨不敢与男人对视。
旋即抬起头来怒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从很早就喜欢你,等了你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你对贺淑萍彻底死心。直到你知道她嫁人了且过得很好,你才像施舍一样跟我领了结婚证。即便这样你也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我何尝有过一句真正的抱怨?”
周里抬起眼,目光仿若利刀一样直直射过来,“因为你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的,贺淑萍过得很好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在西山的墓地里静悄悄地躺着,旁边就是她唯一的女儿,你在机场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你处心积虑地候在我的身边,不过是想满足你不为人知的臆想!”
韩丽娜双唇哆嗦,目中有些许狂乱,“即便我说了谎又怎么样,我自始至终是真的爱你呀!”
周里缓缓摇头,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道:“ 这里面有几张照片,是你们系里教授的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要我给你详细描述一遍上面的内容吗?你们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且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在闹市区的酒店里开房,还被人拍下了证据,你把其余的人都当成傻子吗?“
韩丽娜一把抓过信封,打开后就见上面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地搂抱在一起,后面还有更加露骨的,任是何人看见了都会浮想联翩。
周里把离婚协议和笔推过来,满脸疲累道:“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将近一年,你们不该露了行迹让人抓住把柄。我想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都丢不了这个人。是我耽误了你的青春,想来你和那位教授还是有真正的感情在里面,所以我们最好就好聚好散。那位教授若是不想背上破坏军婚的罪名,还是请你尽快了结此事。“
说到这里,周里将眼镜取下缓缓搽拭,“我想那位教授夫人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拖上很久,她在我面前亲口说过,只要那位教授愿意承诺她的几个条件,她很愿意把这件事悄悄地和平解决。等离婚判决下来,她立刻带着孩子重新回去投奔父母。一个女人都这么利落,我自叹弗如也只好退让出来成全你们。”
韩丽娜简直懵了,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她从来没有见过周里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且还句句字字像刀子一样往人心口上扎,他一向是个沉郁甚至寡言的人。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知道一切已经不可挽回。骗来的幸福始终有被戳穿的一天,那个系教授不过是她寂寞时用来打发时间的,却没想到这个肥皂泡这么快就破灭了。
周里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放进皮包里,站起身拉开房门准备走时,忽然侧头极为认真地道:“不要觉得内疚不好意思,一个女人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很多女人其实做不到这一点,宁愿抱着一段已经早就僵死的婚姻死撑。“
他转身往外走,背影里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荒凉,“那位教授夫人知道丈夫不忠,她转头就干净利落地放弃这段婚姻。你知道我不爱你,就非常明确地接受了别人的追求。贺淑萍就是差了一股子你们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她看起来要强其实骨子里最为懦弱。”
房门缓缓合上,背后传来女人的嚎啕大哭。
有委屈有不甘心,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无可奈何。韩丽娜一直知道男人心里藏着另一段割舍不下的过去,一直知道男人钟情那个平凡得近乎平庸的女人,这么多年都难以忘怀。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所以宁愿在一边没有任何希望地等候,一年复一年。
所幸上天终于听到了她的祈祷,也许男人真的等累了等乏了,反正他愿意与自己从头开始。结婚时她曾经兴奋地以为,她已经成功驱赶走了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永远成为了过去。直到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摆在桌上时,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一辈子都争不过贺淑萍。不管她是活着还是死去,自己最终的结果都是一败涂地。
数月后,周里将一叠纸用打火机焚化后放在墓前,如释重担一般轻笑道:“这是那个人的刑事判决书,我今天一拿到就给你送过来了。他为了些许钱财杀了你的女儿,就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夫,法院判了他无期徒刑并且不得保释,这下你们娘俩该放心了吧。”
他心里难过至极,连陈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肇事者赔偿下来的十二万块钱我交给了你的父母,结果叔叔和阿姨都没要。我就添了一点凑了一个整数捐给了市里的红十字会,希望他们能拿着这些钱多挽救一些重病的人。那些贫困家庭的孩子,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再有我跟韩丽娜正式离婚了,这场婚姻原本就是个错误。当初……你毅然决然地离开这里,除了跟叔叔阿姨置气的原因,还有是不是以为我跟韩丽娜好上了?真是个胆小的傻丫头,连多问一句都不肯。我心底里除了你,就再没有过别人……“
男人的声音缓慢得近乎平静,却无端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这世上的事情真的很奇妙,原来没有见着这个人时,以为这个人就活在自己的记忆里。往日的欢喜和悲伤便如河床下沉积的沙石一样,可以风平浪静,可以澄澈一如月下的湖水。可是一旦知晓了这个人的一切,那么固有的生活就卷起了惊涛骇浪失却原本的轨迹,心上也逐渐变得冷硬和荒芜。
男人的手指慢慢地抠索着墓碑上的文字,喃喃道:“萍萍,我很后悔。明明知道你是一个胆小懦弱却又固执得近乎可恨的家伙,却还是没有及时拦住你。你陪伴我救了我,我却碍着可怜的自尊心和对世事的犹疑,吝于表露羞于开口。“
他低头看着女人一如既往微笑的照片,眼泪在一瞬间就积攒在眼眶,却没有流下来,“我竟然愚蠢地犯下平生不可原谅的错误,在病中刚刚清醒过来时竟然认错了人,以为韩丽娜就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但是我心底有个声音说不是她。”
周里的声音哽咽,脸上表情哀毁得近乎空茫,“……结果还没等我真正找见你,你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当你孤身一人南下时,是不是在心里痛恨着我?可我更恨你,竟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愿意听我说。我们都太过年青和骄傲……”
看守墓园的老头远远地望来一眼后缓缓摇头,背着手慢慢地走开了。
那穿军装的人斯文有礼,是一个颇有气度的中年男人。这样的人却是每周日雷打不动地往返这里一次,一呆就是大半天。絮絮叨叨地也不知说些什么,看来那里埋葬着他一生最挚爱的人。可惜了,书上常说情深不寿,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命运的恶意捉弄。
斗转星移的很多年后,头发变得斑白的周里习惯性地又来到墓园。
将一束开得正好的红玫瑰放在墓前,他苦笑道:“我已经老了,你还是这么年青,真是看了让人嫉妒。连别人都知道我的梦中情人是你,可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年我有多失落就有多恨你。现在再来说这些太迟了,好在我把旁边的墓坑也买下来了,到时候就让我们在这里做个永远不用分离的邻居吧!”
啰嗦地说了半天话的周里起身作别,却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异常的悸痛。他翻检了一下口袋,见平日里常带的硝酸甘油竟没有放在里头,就又苦笑了一下颓然坐在地上。其实这时只要大声呼喊一声,等在山下的秘书就会赶过来。但是他忽然想任性一回,凭什么他就这般孤孑一身毫无乐趣地苟活在这尘世上?
他徐徐靠在那张明丽的笑颜旁,漫无边际地想:若是老天爷能让自己重来一回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