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异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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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六手里捏着的红色果实遥遥看过去仿佛是一颗宝石雕琢的装饰品。
他捏着这东西一路走回大厅之中，摇晃着映照金碧辉煌房间的灯光让灰六陷入一种魂不守舍的恍惚里。
鼻翼间围绕着一股淡淡的清水混合瓜果气味扩散，混合了一股泥土气息的凉意扩散开来，灰六手里还捏着自己刚刚取得的红色果实，不自觉之中向着山庄大开的正大门方向走去。
破败与略带些许灰尘的模样换成经营多年的陈旧却整洁，草木枝丫快速发芽，枝繁叶茂而后开花结果。
加快的速度里，花叶舒展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在这般环境肉眼可见的变化里，天空的晴朗移动为阴沉，灰压压的围着天际最远处铺就了一片，而后开始飘下雪花来。
一切都像是记录相机镜头下加快倍速后的常规速度播放，灰六站在门口看山庄正门的方向，有些呆愣，却不曾走出门去。
庭院里的一双鲤鱼略显焦虑地在缸里来回游动。
入口处有个身影渐渐显现——
巨型，高大，只能以仰视的姿势观望，一步步缓慢迟缓地走来，带着紧迫的压迫感。
渐渐走近，却发现巨大的身躯上遍布这难以形容的陈旧破败——一如从前失去主人的温泉山庄。
它的身体上不断有零零碎碎的细屑落下，像是块状又是触及地面就分辨不出的尘团。行动之间头颅的部分发出低沉闷重的响动，间断着有规律又似乎毫无意义。
狴犴面容冷漠在灰六身后的房柱边站着，眼见着那个巨大腐朽的异兽一步步被吸引着走向灰六，却全然不曾出声。
他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巨大，腐朽，没有意识，浑浑噩噩游荡在各处，只有进食本能，从这个世界苏醒之初就存在的、和第一批所谓神明一同出现的，异兽。
浑身赤红、身后五条尾巴摇晃甩动，身形宛如放大了五六倍的豹，脸中央长着长角的狰龇牙靠近灰六，后者却全然不是平日里胆小的模样，恍若未觉。
兽口大张，体型之上的差距让狰这会能够一口就把灰六吞下。
它的喉咙里发出声音如击石般铿锵。
看来是要将灰六连同他手中那颗果实一同吞下——
“客人走这边。”
只是一句话，就把只有进食欲望的异兽叫住。
苏水水细细小小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狰与灰六之间，顺带着她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入灰六与异兽狰之间。
空间沉静了一瞬，而后巨大腐朽的狰每一个动作之间都带着一股子挥散不去的陈旧味道，像是要被带入泥土里一样。
一前一后的带路前行，苏水水并不是引路导客的姿态，反而如同老练沉稳的驯兽者。随着狰一步步被带着走远，空气里弥漫着的腐朽味道也逐渐消散。
“……”灰六喉咙挤出喝喝的气音，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捏着的红色宝石也随着他一时间的瘫软掉落，滚到狴犴的脚边。
“你跟她们许愿了？”狴犴拾起的宝石在他手中碰撞着清脆作响，光线之下熠熠生辉。
灰六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他猛然回头看向狴犴依旧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却不能连忙否认，“不曾，不曾，只是问了问。”
这会狴犴有些意外，“你见过此间主人了？”
“是，是的……”
身旁有火焰燃动跳跃摇晃时发出的细微响动。
次第远去，周围的天色完全沉入夜幕，灯火烛影曳动，宛如一滴滴在宣纸面上砸下的墨迹，光亮晕染开来。
周围突然“热闹”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从何处，却都往温泉山庄而来。
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硫磺味飘动四散，正大厅里，房梁上跳下来许多花花绿绿的小纸人，由上而下飘落，宛如落叶，轻飘飘落地，却没有软趴趴地掉在地上，反而轻巧跳跃着站稳，一字排开后，用它们自己互相能够听明白的言论交流报数。
阿甜核对过自己的帮手都就位，安排好服务工作，路过灰六身边，笑盈盈搭腔道：“您的折扣卷给安排了独立的温泉池，如果找不到地方可以随时和它们说，有什么问题都能够帮您解决哦。”
被点名的小纸人冲着灰六招手。
手中的果子捏紧，灰六因为小姑娘突然靠近的行为有些紧张，然后又因为话语的内容稍稍放下心来，“好的好的，真是麻烦你啦。”
“不麻烦，那祝您消费愉快~！”
“谢谢。”
这边的对话结束，那边又有客人在大堂的台前问起，“请问——”
“来了来了~”
阿甜三两步跑了过去，“有什么可以帮您？”
“……”灰六突然觉得，这里真的很像自己在人间界看到的那些商业店铺。
一低头，正巧看到刚刚那群小纸人之中一个粉红色的纸人站在他们两个脚边，仰着头望着他们，一副随时等待服务的模样。
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继续再大厅待着的念头。
人员渐渐多起来，他们也决定先把这一趟明面上的目的——温泉给泡了。
接到指令的小纸人肉眼可见的热情高兴。
跳起异于它本身身量的高度，在前面带路。
更衣间出来，换了一身毛巾的狴犴装扮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架不住面容沉静，小纸人已经完成引导的工作继续弯腰热情地打完招呼退场。剩下两人顺着红漆木质地板铺就的小路而上。
灰六两步追狴犴一步，像是在竞走。
“这是温泉山庄琼树的果子。”狴犴突然说了一句。
“那，这是好还是不好？”灰六没有呆愣太久，他刚刚从小纸人那里得到个避水的袋子，才将手中握着的红色果实放到一半。
“你知道温泉山庄从前是怎么运作的？”
灰六不确定，“……实现愿望？”
“温泉山庄有一棵琼树，世间时间每过一个月能够结下一颗果实，服下果实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小纸人们对于狴犴与灰六的对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各自忙忙碌碌地卖力工作，有的引路，有的抬着洗漱沐浴用品，有的端着毛巾浴巾，还有的端着各色的瓜果小吃……排成一列，流水样从他们身旁路过，而后转入面前以花树石台围砌的独立温泉旁。
此时这一汪泉水中，公交车上洞府之中同栖的伴侣伙伴皆在。
眼见着事物用品送来，全都是热闹惊喜起来。
“我早就说了，要做买卖就多学学人类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天天弄些蛇鼠虫蚁的蠢物变个样子就往上端，那就叫骗人骗己。”
“尝尝，这瓜果的味道与从前白家给的那一枚朱丹果一样，不光好吃，还灵力充盈！”
“不愧是传说中的温泉山庄！”
“当家的，快来尝尝，这里的东西可厉害得紧！”
那边灰六的妻子带着孩子泡在温泉之中，面前还有个木盆，装着一只老鼠，既没有化形的趋势，也不见得有开灵智的样子，正抱着一个白色的瓜果匆匆忙忙的吃着。
虽然说着不可以，但最终灰天天还是如儿子所说，将女儿装在木盆里一同带了过来。
现在眼前的各色珍品瓜果灵物琳琅满目，让她一时间也将情绪从之前焦虑之中渐渐挣脱出来。
毕竟，他们的女儿现在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哎，来了！”
狴犴与灰六的对话因为其他人的吵闹停了一停，而后后者被远远喊到，当即应了一声，就要快步走过去。
狴犴没有拦住他，只是声量依旧的说：“此世间灵力是无法被创造的。”
“……”灰六扭过头去，为了听清狴犴后面的话，步伐生生缓下来。
“一切生灵生来带有充盈的灵力，可是在生长的过程之中都会渐渐消散。”狴犴举目而望，在这一片若干的温泉池上空，是枝丫遮天蔽日却根根透明又交叠的琼枝玉树。
“但是温泉山庄能够提供灵力充盈的食物，和以大量灵力修改事实的琼树果实。”狴犴的问题像是对着灰六的，又像是对着自己的，“那么，这些的代价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答案的。
甚至于灰六都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能够以自己去换一个改变事实的机会。
不过他没有陷入悲观太久，反而豁然开朗一样，“是啊，这么说来，不论到时候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不都是赚到了吗？”
“……”这样光棍的态度到时让狴犴有些意外。
他盯着面前矮小的小老鼠很久，第一次有些正眼看待，“这么说也是。”
“既然是我赚了，那就要庆祝一下！”念头骤然通达，灰六一溜烟跑过去，灵活的钻入了池水之中。
“味道怎么样，让我也试试！”
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之中飘动，狴犴也放松下来，闲庭信步，施施然在温泉之中悠哉的伸展开本体。
这汪温泉当时为他们安排不知是不是就已经考虑到狴犴本体的大小，就算是他那巨大似龙一般的尾巴全盘进来也不显得拥挤。
从小纸人顶着的果盘上挑了一个西瓜大小的水果整个丢到嘴巴里，狴犴一边咀嚼着，一边盯着头顶琼枝玉树上还挂着的红色果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整个温泉池子里莫名平静下来。
狴犴在温热略烫的池水之中伸展着身子，水下一点点舒展的尾巴、下半天无意识的搅动池水。
这算是安静么？
同是灰六洞府之中的各个妖物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狴犴目光轻慢又平缓的扫过他们，之后又仰头落到头顶琼树树枝上的果实。
愿望，是什么呢？
混杂有硫磺味的池水溢出池子，将旁边赤红色的边沿层侵染变成褐色。
作为服务员流水一般端着各种物品路过的小纸人啪嗒嗒跑过，白纸材质的双脚跟着染上水色。
但是不深。
狴犴盯着这群小纸人看了会儿，伸手招呼拦下其中一个端着水的，慢慢悠悠地拿起杯子，说不上故意还是无意的，就盯着看那小纸人泡水的脚丫子从雪白变成深色。
他想着：我和他们应当是一样的吗？
没有答案。
小纸人并没有五官，也没有情绪。
只有令行禁止。
水色一路都爬到了小纸人的脖颈出，也没见有什么反映，狴犴挥了挥手，让这个被他截停的小东西离开。
公式化的躬了躬身，小纸人转身跑开，犹如一颗小齿轮又严丝合缝地回到那一群小纸人服务员的队伍里。
灰六在旁边悄悄观察自己同行所有人的行为，看到狴犴如此，小心的问了一句，“狴犴殿下，这外面有什么问题吗？”
“无。”
狴犴没有什么好同灰六说的，不论是自己的所思所想，又或者是自己与灰六之间的差别。
他不知如何诉说让其理解，也不知灰六能否理解，索性并不言语。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其实他也是习惯了。
只不过偶尔会有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
一下又各自关注自己的事情，吵闹的，安静下来。
池水随着波纹轻响。
他们的池子按照规格来看是单独的包间，旁边由紫藤花藤与其他池子隔开。
稀疏的藤蔓间隙里还能看到外面走过的其他客人。
又是一只异兽。
之前在大厅的时候就见过，和接待他们不同，温泉山庄接待异兽很简单，几乎是招呼了一句就带着往温泉池走去。
温泉山庄中心那个没什么间隔的巨大温泉里，零零碎碎的堆了——是的，不是各自坐着，而是堆了许多只异兽。
这些没有理智，只能倚靠进食本能动作的老旧东西们，正堆在温泉里，像是就要下锅的材料。
水下的尾巴懒洋洋地勾了勾，狴犴突然站起来。
引得这边的众人侧目，却没有一个敢开口询问。
原本喧闹的安静沉默了下来。
狴犴身上的毛发都被打湿，走出温泉池时，生物的本能让他没忍住抖去毛发上的水。
一场局部降雨。
甩去身上厚重的水泽，下一秒一阵凤过，狴犴身上清清爽爽。
没多余的交流，除了其他人的单方面注视之外。
对于狴犴而言，他本就没什么能跟他们交流的，毕竟他观察了半天发现，外面那群数量巨大的异兽们一个个泡在池子里，在这里的众妖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们。
甚至之前在大厅遇到的那只狰，如果不是差一点就咬到灰六脸上，灰六也是根本瞧不见它的。
“……”
抛开这些念头。
离开这里的狴犴顺着赤红色的木质小路走出去，穿过紫藤花藤拱绕而成的通道后，顺着一节节石板而下。
面前豁然开朗。
适才从大厅的偏厅过来时候还没有见过，现在一眼看过去，一个个巨大的温泉池里，“堆放”着许多异兽。
他们一个个就犹如狴犴记忆里那样，巨大，腐朽，又呆滞。
这真是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的记忆之中，所有的异兽都应该是如此，没有理智，没有思维，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
可是为什么，他不一样？
这些连绵而去的温泉池之间阡陌众横。
中心是一个竹篱笆围起来的房子，站着一个和周围异兽截然不同的人。
一身淡色的衣袍，在周围袅袅烟雾之下，也被衬托地宛如烟尘纺造，他身边的小房子只有一扇小小巧巧的木门，此时却像是一张小而致命的捕猎夹。
附近的异兽们，正排着队靠近那间房子，然后一个个巨大的身体，以一种诡异又一场的姿态嵌入房子里，而后消失不见。
狴犴隔着面前巨大的温泉池看着，接连三只明显体型大于那房子的空间体积。
却一点点塞入那房子里，让后消失不见。
他的脑子以某种异常的活跃度雀跃起来。
——那是异兽吗？
——那个人是谁？
——那个房子是什么？
温泉山庄从前有会吃妖怪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现在这种情况我应该做什么，应该跑么？我是谁？我也是异兽吗？……
等等等等，乱七八糟，毫无头绪，没有逻辑……
这些无穷无尽的奇怪念头最终在房子旁边的那人转过头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黎九时看着这只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却有着奇怪龙兴生物类型尾巴的狴犴，点点头算作招呼。
虽然重启的世界法则修补后让他的记忆被清洗，早就忘记了在车上遇到龙赞与黎九时这件事，但是黎九时还有所记忆。
他看着这只应该是他从前雕琢出来作为某种生物躯壳，偏了偏额头，最终却没有多么出乎意料，只是笑了笑说道：“你怎么这么特殊。”
和周围这些没能获得灵魂空荡躯壳不同的、独立的、有用自己的灵魂。之前在灰六的公交车上未曾多仔细分辨。
现在看来，黎九时忽而觉得他特别起来。
就像是偶尔写的一串关于蝴蝶的文字，忽然变为了一只活生生的蝴蝶在你面前翻飞。
眉角略抬，黎九时向狴犴走去几步，后者一改在公交车之上的冷漠霸气，小小后退几步。
这会儿像只受惊的猫。
“你是谁？”
见他这幅反映，黎九时淡了上手仔细瞧瞧狴犴的念头，“我是温泉山庄的所有人。”
“你是老板？”
“对。”
狴犴心思转换许多遍，第一次生出不确定和恐惧，他有意识一来，一直在认知里有什么告诉他，异兽虽然没有灵魂，没有后代，腐朽又老旧，却强大又不可战胜。
现在宛如一堆待下锅的食材一样一个个被一间房子吞没，实在颠覆他与生俱来的认知，也让他生出恐惧。
“你，在做什么？”
他言语斟酌，语调一点点放缓，在最后毫无底气到声音被吞掉。
黎九时瞥他一眼，“收拾东西。”
他们交流的这点时间里，那些异兽依旧按照一定的顺序接二连三地走进那间“吃掉”他们的房子，再不曾出来。
旁边路过的小纸人依旧热情服务着，只是走过的其他妖族顾客仿佛看不到狴犴与黎九时。
意识到这一点，狴犴猛然反应过来：“他们看不到我和你？”
危机感顺着尾巴一路爬过脊椎骨，在脖颈与整个后背炸开。
“是你自己被吸引到了结界里。”黎九时纠正他的说法，“你被吸引过来了，就像他们一样。”
黎九时话中的他们是那一只只异兽。
这些异兽本质上来说并不会死去，他们从没有灵魂，被创造出来也不过是一些空壳子。
黎九时还来不及考虑让他们拥有什么样的灵魂，就被全数和着这个半成品的世界一起偷走。
到现在，被他全数吸引召回到这个地方，正要全数处理掉。
毕竟他们都是些写出来却没有用处的字符，规整之后剔除才是正常的处理方式。
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观察着狴犴，过了几秒才说道：“你吃了一个人类，她的灵魂融合在你这幅躯壳里了。”
"……"狴犴被黎九时捏住的脑子一呆，，原本还在混乱把他脑子搅和成一团乱的念头像是被破了一盆冷水的火，现在没有了任何跳跃，只剩下一点：他知道！
“案例来说，你的进食本能会让你想要吃掉妖族，你怎么会吃了一个人类呢？”
被掐住脸，他还是忍不住要自己转过去正视黎九时，认真的问：“你知道我做过什么？”
他的一切都来的突然。
突然出现的认知能力，突然出现的意识，突然摆脱了浑浑噩噩。
但是那之前的事情狴犴都记不清楚了，他记得自己是忘记了什么。他应该在拥有意识之前答应过一个人的要求。
可是这又说不通，他明确的知道自己从前的状态是没有思维能力的，这样的状态又是如何能够应承其他人承诺呢？
互相悖论的怪异让他没有办法向谁询问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似乎有了结果。
黎九时看着他急切的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其他一个个异兽像是自动工厂软件上的物品，在前一个被规则完全回收掉四肢百骸，后一个就跟上一点点钻入规则里。
他们一个个变成改写规则的权能力量，一点点回归到黎九时身上。他捏了捏手问狴犴，“你想知道什么？”
……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异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