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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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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魔界大长老擎城王轻轻且威仪的一字,似乎瞬间敲碎了轻薄的这一层美好的幻觉的一隅。
旭凤慢慢地,一寸一寸扶上她的手指,只觉得这手掌明明凉得很,却又像是他的手指把她烫到了一般,忽然间哆嗦了下,又慢慢与他合拢在一处,被他攥紧了,不舍放开。
擎城王坐在那里,“月下仙人来自天界,有所不知,我魔界和天界风俗不同,最重夫妇一体,婚嫁乃是我魔界最隆重,最神圣之事。历代魔尊都必须恪守一个规矩,便是一生一世只娶一位真心相爱之人为妻。”
然后她的手好像触电一般,颤抖不停。旭凤为了安抚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骨,宛若一种暧昧的缠绵的安慰。
顺着擎城王的视线往右侧一看,礼堂中央的紫黑色石头正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灵力。“此乃验心石,我魔界尊者必须经此一验。”
丹朱有些不解:“怎么验?”
“只需尊上和夫人各滴一滴血,滴在这验心石上,若二人心心相印验心石便会变色。”
她的手指蓦然一寸一寸凉了下去,连带着他指腹的温度慢慢也被抽离,却仿佛也在抽空他体内微薄尚存的勇气。握着她的手,捏紧彼此的指尖,伸出修长的中指好似代表长长的一生,两滴血滑落指腹,在半空中交融成一滴,滴落在验心石上。
明明是短短的几个呼吸间的时间,偏偏被拉长成长长的永夜。验心石慢慢从底部炫亮,璀璨的鲜红色清晰勾勒出验心石的每一条纹路,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光晕点亮了什么。
“看!看到没有!”月下仙人看着变色的验心石,高声招呼着满殿宾客的众目睽睽,“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一对,佳偶天成啊!”
旭凤将视线从叔父的满面喜色投向那熠熠生辉的验心石上,眼底刹那间的不忍和迟疑转瞬既过,周边无人察觉。
昨晚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穗禾将验心石掉包,旭凤大概真的会偷偷暗喜。叔父和所有人,包括他这个新郎与身边的新娘,看到验心石验证的真心与情意,只不过是虚假的假象罢了。
魔界大长老甚是欣慰,“看来魔尊和夫人真是情比金坚,珠联璧合啊!”
万魔殿殿门外,另一个穿着魔界婚服的新娘子,脚步匆忙惊慌跑进殿中,指着旭凤身边盖着喜帕的女人,愤怒的大喊:“她是假的!大家莫要被她骗了!”
这女子并没有头盖喜帕,露出一张化着喜妆,尽显妖艳妩媚的美脸。有些在魔尊在禺疆宫给鸟族族长过生辰,见过穗禾一面的魔界城主,见到姗姗来迟的穗禾公主本人,顿时大吃一惊。而没见过穗禾的宾客,也是惊得坐立难安,这怎么会有两个新娘子?!
穗禾狠狠地盯着旭凤身边并肩而立的女子,“尊上,她是假的,那验心石也是假的!”一点平日里的淑女仪态都不顾,几步跨成一步,登上礼堂,就要朝那女子扑去。
“慢着!”月下仙人赶紧拦下穗禾,义正言辞:“他们都拜了天地,也过了验心石的考验,你来捣什么乱啊?!”
穗禾脸色铁青,正待说什么,却听见身后魔界大长老慢条斯理地道:“穗禾公主,此时此地,你不可信口开河。”
穗禾扭头,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娇弱可怜道:“尊上,是有人要故意破坏我们的大婚,方才将我迷晕,事到如今,又有人拿假石头来瞒天过海,请尊上明察!”
殿外门口处,墨蓝色衣裙掠过,有人掷地有声高声道:“怎会有假?!”
面如满月,杏眸似秋泓,顾盼有神,粉面红唇,漆黑长发牢牢束起成一个干劲利落的马尾,步履行走之间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秀丽健美。不是卞城王的掌上明珠,鎏英公主又能是谁?
卞城王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一身便服的鎏英,面色一崩,“鎏英你不是?!”
最后一层虚假的布局被掀开了,旭凤眼梢轻扫身边的新娘,嘴角一牵,竟然淡漠的轻笑一声,作势就要将她的盖头掀开。
月下仙人慌慌张张先拉着新娘,站到一边,对着他不满地说:“臭小子,还没洞房呢,你掀什么盖头?”
鎏英目无旁人,走到大殿中央,平静道:“鎏英忙于公务来晚了,请尊上见谅。”看样子,换新娘一事必定少了她的帮助。
鎏英得意向穗禾问道:“穗禾公主口口声声说这验心石是假的,你可有证据吗?”
穗禾浮艳一酡,虚浮在面上。此时被鎏英这么一问,脸色更是青灰交加,与面上的娇艳胭脂格格不入,人也有些发颤了。“我便是知道……”
鎏英不予跟穗禾多费口舌,立刻转头,向两位长辈行礼,“大长老,父王,这块验心石乃是真的,确凿无疑,而假的,在我手里。”手心拿出一块与礼堂上别无二致的石头,却死气沉沉,并无验心石特有的灵力波动。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脏被鎏英的一句话重重捶落,落实的心境却散碎了一地哀伤与愉悦。旭凤费力地吸进一口渐渐寒凉的空气,以为古井无波的心境荡起了微澜,本以为已经彻底淡忘的前尘旧事重新漫过眼前,冰冷如同前些日子忘川河畔的血色霜雪,如同那年九霄云殿上穿心的刀刃。
“昨夜我与尊上路过,亲眼看到穗禾公主夜闯万魔殿,试了调包计以假乱真,直到大婚前的一个时辰,鎏英才与两位仙友在穗禾公主的住处找到了真的验心石,重新换了回来。”鎏英拿着假的验心石,向大家解释着,“事急从权,未及周知,还望大长老,尊上恕罪。”
穗禾浑身发颤,“你胡说……”
鎏英鄙夷道:“昨夜你掉包验心石的时候,尊上也在场,穗禾公主的意思是说,尊上也在胡说了。”
穗禾急得乱了口齿,“旭凤,旭凤……你……”
鎏英恭敬的站在他的身边,不卑不亢,而旭凤没有反驳,只感觉心底一寸寸的被滚烫的大雪覆盖,嘴唇动了动,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大长老冷冷一笑,“我魔界至尊,岂容你出言诽谤?鎏英,匡正除邪,拨乱反正,善莫大焉。”
穗禾神色剧变,却说不出任何辩白之言。
鎏英扬了扬眉毛,缓声道:“凤兄,验心石已表明了你的真心,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旭凤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被千万人簇拥在中央,大殿的烛光照在脸颊上,亮的刺眼。他望着仅仅几步之遥的她,目光沉静。时光静静的流淌在他们中央,好像有大雪纷扬而下,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万水千山拔地而起,一晃眼,似乎就已经走出了天河一样的路程。从初初相识,到携手并肩,从相依相偎,到相杀绝望,昔日的话语还在耳边飘荡,曾经重逾千金的誓言今日想起却已是那般的斑驳狰狞。
那一方轻巧的喜帕有如隔绝了两个世界,他的这方满堂哗然,万众瞩目;她的那方喜帕下清寂无言,默然而立。
旭凤自嘲内心底端的卑微、胆怯、懦弱,他已经是称霸一界的魔界至尊,可依旧丢弃不掉这些令他自己无比厌弃的软骨。
挥袖施法,那一方喜帕终于被掀开,露出这个新娘的真容。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额头明朗莹洁,眼睛明净清冷得如北方雪后的晴天,涟漪缓缓,双目中甚至浮升起一层朦胧的水雾。瑰姿艳逸的容颜剔透,如一朵秋水红莲绽开,摄人心魄的清艳灵洁之姿,清华无双,万魔殿内所有人无一不注目。
旭凤眼神一瞬不瞬紧盯着这个属于他的新娘,胸腔里有一种愉快却又慌乱的东西在奋力的跳,感觉非要用手捂着,好像不按着,它就要跳出来了。
锦觅似乎不适应骤然明亮的光线,闭上了双眸,可就在下一刻,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别再用傀儡咒控制我了!”这一句话喊出来何其嘹亮,身体内浮起一层莹绿色的灵光悄然飞远。
她终于得了解脱,眼底流露出一丝懊恼与怒意。
旭凤喉结一动,面色保持着平静,眼神却透着一丝丝的寒意。原来……她不只是被骗来成婚的,还是被施了傀儡咒术,完全控制强迫着完成了他们的这一套婚礼。鎏英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何其残忍剖开他的真心暴露给所有人知道,她又何其残忍,用这样的固执宣告所有人她也是被欺骗强迫的人,终结了一切美好的假象,这场之前被誉为完美幸福的婚礼根本从头到尾,只是一场可怜可笑的荒唐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