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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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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哥哥谥号“孝敬皇帝”,于八月葬于恭陵,听说是以皇帝之礼举办的丧事,盛大而隆重。弘哥哥走时,太子妃惊闻噩耗,几度昏死,之后便一病不起。此次来东都,我没打算见她,见了也是徒增伤心,谁知早上她却意外来访,我望着她虚弱的模样,红了眼眶。
“纵然是他不在了,你也要保重身子。”屏退了下人,屋内只有我们两个。太子妃苍白的面容,全然没了出嫁时的风采,瘦骨嶙峋的身子隐隐摇晃,不胜羸弱。想到弘哥哥生前与她情深意重,我虽心有酸楚可还是忍不住劝道。
她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说:“没了他,我要这身子有什么用?”
我无言以对,只是默默低下头拨拉着茶碗中的茶沫。父亲,这宫中真正想念弘哥哥的,不止我们两个。
“太平,我有件事想求你。”她郑重其事地说,脸上的坚毅让我诧异,有什么事是她办不了的,非要假我之手。
我放下茶碗,道:“你说。”
“我自知已无多少时日,你……”
“裴姐姐,你别瞎说!”我急了,脱口道。说完她一怔,我也愣住了,之前因为弘哥哥的关系,我从未叫唤她名字,她拉过我的手,略带感激道:“太平,谢谢你,不过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姐姐只是想求你帮一个忙,这是姐姐最后的心愿。”我点点头,她见我应允,便继续道:“我和弘最喜爱蓝釉陶器,他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给他准备,若我走了……”
“我知道了。”我接过她未说完的话,赶忙应下。话音未落,裴姐姐就起身给我行了个大礼,我扶起她,她秋水一般的眼眸中流转着满足和幸福。在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当时的心情。
一个寄人篱下的太子妃是无权决定自己的陪葬物的。
一年后,太子妃裴氏薨,与孝敬皇帝同葬于恭陵。
吐蕃又一次提出求亲,三年前的退亲并没有打消他们的念头。母亲执意留我在身边,仍打算以出家为由推掉亲事,六哥哥则主张让我嫁去吐蕃,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远离这伤心之城,忘了大明宫,忘了弘哥哥,为此六哥哥甚至和母亲在朝堂上大吵一架。当母亲怒气冲冲地问到我的想法时,我只是笑笑,目不斜视地盯着头上一方蓝天,告诉她我要待在太平观,一辈子待在那里。母亲听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随后便吩咐宫人送我回大明宫。当回家的马车开始行进时,我竟如发疯般撩起车帘,向后望去,可身后只是空落落一座宫门,霎那间,恍如隔世。
这里,我不愿再来。
……
“七哥哥,你爱赵姐姐吧?”我依靠在围栏旁,望着远处,幽幽开口。
偎坐在我身旁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你才不再纳妃?”
七哥哥垂下眼皮,不置可否。
我笑笑,靠着他坐下,自从我和六哥哥、七哥哥一同回宫后,我就住进道观再也没出去过。六哥哥的政务繁忙,最近和朝中顶尖的才子们共同修注范晔的《后汉书》,看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七哥哥却恨不得搬进来住,每天我都和七哥哥在一起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聊着聊着就陷入回忆,到最后只是静静坐着,看窗外风吹日落。
“七哥哥,你比我幸福,你和赵姐姐爱过,吵过,笑过,甚至她临走前你们还见过面,可我呢?我爱他,他却不知道或不清楚,我们从未吵过,因为他把我当妹妹,处处让着我,他常冲我笑,可那笑意从没到过眼底,他死前……”
“太平,”七哥哥打断我,“如果你见了,未必会好过。”
“可我还是想见,哪怕他已无呼吸,哪怕他身体冰凉,我还是想见他,我想抱抱他,亲口告诉他,‘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当年母亲给了你机会,却没有给我机会。”
七哥哥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看着我眼角的湿润。我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扭头望向远处湛蓝的天,弘哥哥,天蓝蓝的日子,我曾为你无数次停留,你可知道?
我曾固执地认为我会在太平观度过此生,认为没有人可以像弘哥哥那样令我打开心房,可我万万没想到三年后的某天,一个灿若阳光的男子出现在我眼前,用他身上散发的耀眼光芒温暖了我冰冻的生命。
听六哥哥说远在东都的父亲病情愈发严重,饶是遍寻天下名医也医不好他的眼疾,有人还向父亲推荐胡僧的长生不老药,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若真有不死之人,现在在哪里?”我听到后不禁莞尔,虽久病缠身,可倔强的样子仍不减当年。
三个月后,母亲回到大明宫,帮助六哥哥打理朝政,如今她已贵为天后,权倾天下。她来看过我很多次,可被我用各种理由挡了回去,我怕见到她,我怕自己会忍不住问是不是她毒死的弘哥哥,我怕她会勃然大怒,骂我放肆,我更怕听到她说“是”,这些日子,她已成为夜夜纠缠我的梦魇。
旭轮哥哥十四岁了,母亲给他订了门亲事,本来也打算给七哥哥订下,可七哥哥以割脉相逼,迫使母亲打消了念头。我心疼地望着他手腕上褐色的斑驳,像小时候问父亲那样问他疼不疼,他得意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说他没有违背当初给赵妃立下的誓言——宁负天下,不负卿。
看着七哥哥憔悴的笑容,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曾说过,我们李家的男子,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旭轮哥哥随后被母亲召回长安,准备娶妃之事。他刚下马车就迫不及待跑来看我,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心里漾着甜甜的感动。我带着旭轮哥哥在太平观走了一圈,他边看边夸好,道观清雅恬静的气息正合他的口味,听到我说七哥哥整日来此,他便要求以后每天过来,还打趣说我这个做妹妹的观主可不能把他拒之门外,我含笑不语。
我伴着对弘哥哥的思念度过每天,却从未在梦中清晰的见过他,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每每醒来看着被我泪湿的枕头,苦涩便如海一般绵延袭来。弘哥哥,你若地下有知,就到我梦中来看看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