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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自从顾长江第一次踏进我们家大门后,我几乎每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回来都能看见他,有时跟外婆闲聊,有时在院子里背着手来回踱步。每次他一见到我,不管之前在做什么,他都会猛地站起身来,面向我,用喜悦的声音说:“圣安,你回来啦。”

      我很少回应,有时瞥他一眼,就当应答了。可顾长江从不因我的冷漠而退缩,哪怕外婆偶尔指责我的失礼,他也会在一旁帮我说话。

      我并非不想念父亲。这些年来,日记本上的文字、夜空中银盘似的月亮,还有枕头上的泪水见证了我无时无刻的思念。都说留守儿童可怜,可跟我相比,他们至少还有盼头,知道自己的父母总有一天会回来。而我,连父亲是谁,是否尚在都不知道。日夜的盼望模糊在浓浓的夜色中,我的想念也随着春去秋来的日子渐渐消逝。

      我的青春叛逆期跟其他人不同,他们在忙着恋爱、打游戏,而我则把自己死死地关在家里,不跟任何人接触。只要放假,我可以一星期不出门,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间里,谁喊都不出去。外婆一度以为我得了自闭症,尝试用各种方式陪我聊天。其实我心里清楚,自己遇到一个坎,需要静下心来独自迈过。

      初二暑假快结束的一天,我郑重其事地跟外婆宣布:再也不会等父亲来找我,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外婆听了直发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没有跟外婆解释太多,而是转身出家门,朝街上人群最多的地方走去。

      我曾在内心深处给父亲一个期限,也是给自己一个期限——不论他在也好不在也罢,初中毕业前,要是他没来找我,我就彻底死了这条心。有一份念想藏在心里,做很多事都会畏首畏尾。虽然当时距初中毕业还有整整一年,但在这个热到人心情烦躁的夏天,我决定提前结束这场与自己的约定。

      人无心事一身轻,我觉得自己好像跟其他有着幸福童年的孩子一样,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再有任何烦恼。我认定外婆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回到家就黏在她身后,她去哪我去哪,晚上也坚持要跟她睡在一个被窝里。外婆虽然觉得我有些反常,但看着我不再似之前那般阴沉和寡言少语,溜到嘴边的话也随着闷热的空气一起腾空蒸发了。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平淡的过去,直到那张一眼就能看出跟我长相相似的脸突然出现闯进我的生活。

      我不知道顾长江是怎么找到我的,也不知道他是否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最近才决定认我。可对我而言,这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自我下定决心那天起,我就想好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他走。

      外婆对这件事一开始也是抗拒的,直到顾长江派人让我们家焕然一新,在物质上给了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她的态度开始转变。其实我不怪外婆,过着这些年的苦日子,她有理由享受清福,也有权利接受这一切。可我却很难再说服自己,推翻先前立下的决定。

      我在夜晚无人经过的小湖边暗自承认,我在跟自己赌气,在跟顾长江赌气,但心中的愤懑一旦出现,就很难再让它消失。我将手中的一块石子丢进湖水中,“扑通”一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湖中央静悄悄的月亮立马起了数不清的褶皱,一道道涟漪相互拍打着荡到岸边的石阶上,轻柔温婉的姿态,好像绝不会因为任何人动怒。

      在顾长江面前,我始终带着抑制不住的情绪化,对他的态度也时好时坏,有时发觉自己过分了,便随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缓和气氛。而顾长江也始终看着我的脸色,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接下我抛出的所有话题,哪怕他知道我接下来可能会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一年的时间,顾长江从没有逼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更不会要求我当面喊他一声“爸爸”。他定期来看我们,定期给我们汇生活费,仿佛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止于此。

      某天临放学前,老师通知我们这周五下午开家长会,多少年都不曾有过妄想的我,内心却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家长会。我心里默念这三个字,脑中浮现出顾长江的样子。

      这些年来,除了外婆,还有隔壁的徐奶奶,杨爷爷家开超市的大儿子,前不久儿媳刚诞下一对双胞胎的张婶,他们都悉数出席过我的家长会。班主任知道我家的情况,所以不论看到谁都不会表现的太惊奇。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走到顾长江家楼下的。他曾给过外婆一张名片,后来外婆又把那张名片给了我,当时我很不屑,在接到名片的下一秒,转身丢进垃圾桶。我听到外婆在身后埋怨:“你这孩子......”之后的话,房门关上后就再也听不见了。

      外婆看到的我始终是蛮横的,好像我心有怨恨,一副天下人与我作对的架势。可外婆不知道的是,那晚,我趁她入睡后,又悄悄起床,摸着黑,在门口的垃圾桶里翻出那张名片。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像宝贝一样把它压平夹在字典里,之后的每一天都把它揣在口袋里。

      他有家有孩子,可那一时的冲动促使我走到这里来看看他平日的生活。我在楼下犹豫了好久,实际上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一阵饭菜香袭人般进入我的鼻腔,窜到味蕾中,发现那是陌生的甜蜜。不知哪家的欢声笑语,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偶尔的出现只是一种打扰。

      当我走到小区门口时,见到顾长江从车里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孩子,女孩跟我一般年纪,男孩看上去大几岁。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应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顾长江的老婆。尽管我没亲眼见过母亲,可看过照片,我断定母亲比眼前这个女人好看数十倍。她微胖的身材,手指上戴着一颗闪着红光的戒指,那样大的宝石是我从未见过的。

      随着他们一家四口步步逼近,我像是做了错事一样心虚,转身躲在另一辆面包车后面。我听见他们嬉笑着走过去,透过面包车的窗玻璃,我清楚地看到顾长江宠溺地看着两个孩子,还用手抚摸那个女孩的长发。

      我想起那天他在我家吃饭,不经意间伸手将我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说了句:“你头发又黑又亮,像你母亲。”我因为这句话开心了很久,一整天都觉得心情舒畅。可当下,我只想立刻剪去自己这一头长发。

      过了很多年,我再次想起这件事,其实并不是真的厌恶,只是我突然明白,自己在顾长江心中,不是独一无二的。那种失落在我重拾对父爱的渴望时,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回去的路上,我忍住不哭,可不管怎么心理暗示,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出来。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想要的太多,明知道顾长江已另有家庭,我还在期待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段往事留下的印迹,只不过这段回忆太过深沉,已在现实的土壤上开花结果。

      当天晚上我一声不吭地剪掉了头发,外婆很惊讶,因为她知道我曾是多么宝贝自己的长发。她问我原因,我只是说天气热。我在心里想了无数个理由,如果顾长江也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练习了很多遍,生气的表情,平淡的语气,最后我决定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完整的说给他听,看他会给我一个怎样的解释。

      可让我伤心的是,几天后顾长江来家里,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变化。他像往常一样询问我的学习,关心我和外婆的生活,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盯着我的头发看,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是:“这饭可真香。”原来,他只是掠过我的头顶,惦记着厨房里即将起锅的饭菜。

      那天家里异常的平静,顾长江没有给我发脾气的机会,而我也很识趣的配合着。从那之后我就知道,尽管是亲生父亲,可在他面前,我并没有撒娇的权利。我是回忆里遗留的产物,顾长江有义务对我负责,仅此而已。

      找清楚自己的定位,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直到几个月后,张秀兰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把家里的一切砸得稀巴烂,外婆一下子晕倒,被送进急诊室。那时我才明白,自己跟顾家已经脱离不了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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