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旧梦》顾牛奶泡泡片

10、10/摩天轮的每个座舱都是一桩心事

　　傅西城带苏浅去了城郊一个小游乐场。
　　夜里的游乐场四下无人，极其安静，傅西城是领着苏浅从一个小门进来的。这个游乐场是傅西城十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当时父亲说这是送给他的一个小世界，一个小王国，他可以随心所欲。
　　于是往后但凡有不愉快，他总会夜里来，白日里太多人，晚上这里很安静，他可以将旋转木马打开，温暖的橘色系灯光将周围照亮，音乐响起，木马开始起伏旋转，他就站在外面，看它们转啊转，心事也跟着转了很多圈。

　　“富家子弟就是与众不同啊，不开心就在自家游乐场里找乐子。”这是听完傅西城表述后苏浅的感慨，但她也有些不解，“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一个人想心事太孤单了呗，”傅西城说得理所当然，“还容易想不开，不如多拉一个人来想，实在想不明白了，还能请教一番。”
　　苏浅自然不信他的说辞，“你如果是想套我话，那我先告诉你，今晚发生了什么，我不会说。要诉苦，我也绝不是和你诉。”
　　苏浅语气坚决，且带着显然的敌意，傅西城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心事憋在你心里，难受的是你自己，又不是我。”
　　“就算憋出心理病，也总好过隐私被人泄漏，让全世界知道好，”苏浅话里明显有着对视频事件的介怀，“有些事，我宁愿烂在肚子里。”
　　闻言傅西城反而面带了得意的笑容：“看来你很生气，这说明我事情做的很成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你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存心再气我一遍吧？”苏浅皱着眉，有些恼。
　　意料之外地，傅西城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是向你赔不是，喏，”说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摩天轮，“看到那个摩天轮没，在上面坐上一圈，所有烦心事都会有好转的。看你心情不好，免费给你坐，就当我为视频的事道歉。”
　　闻言苏浅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傅西城，却见对方双目真诚，毫无玩笑的模样。
　　“你干什么？一个巴掌一颗糖的戏法我可不受用。”苏浅面带不屑。
　　“那你还答应来干什么？”傅西城不示弱，反问得苏浅措手不及，有些恼羞成怒，于是苏浅反身便要走：“那行，是我犯贱，我这就回去。”却在踏出第一步时被傅西城拉住了手腕。
　　“行了行了，好学生，说你一句都不行，我真的道歉，看你心情不好，特意带你来这儿，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这都让你进来了，我可是很真诚的。”傅西城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看得苏浅鸡皮疙瘩满身，但还是顺着台阶便下了。
　　“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我就信你一回。领路呗。”

　　深夜的江城城郊万籁俱寂，摩天轮开启后外围一圈霓虹也跟着亮了起来，在黑漆漆的夜里美得突兀且高调。
　　苏浅与傅西城面对面坐着，座舱缓缓升高时，彼此都无话。苏浅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发着呆，傅西城便观察着苏浅，不知是不是摩天轮暖色的光照着的缘故，苏浅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比起方才浑身带刺时的模样要温柔许多。
　　“说说吧，”傅西城突然开了口，打破了原有的沉默。
　　闻言苏浅从发呆里回过神来，有些不解问道：“说什么？”
　　“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会说的。”苏浅表情忽然严肃。
　　“摩天轮转一圈是为了抛开不愉快的事情，你不说出来，怎么抛掉，”傅西城少有的认真，“你放心，摩天轮上的事，都是秘密。”
　　“别费心思了，我不会告诉你的。”苏浅有些坚决，把头再度偏向窗外，想要结束对话。

　　摩天轮攀至最高点的时候，能俯瞰到远处市中心的繁华灯火。
　　“这座游乐场是我爸爸在我十岁的时候送我的生日礼物，他给我建了一个王国，我却无数次想杀了他，”傅西城突兀开口，苏浅惊讶转过头来，见傅西城把玩着手里的一把精美小刀，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很平静，“是不是觉得很不可理喻，很可怕？”他抬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望着苏浅。
　　苏浅半天没有回答，只是回望他，四目相对，苏浅没点头也没摇头。
　　“十岁那年，他特意把这座游乐场开业的日子选在我生日当天，他牵着我逛完了整个游乐场，玩了所有项目，我就像个普通小孩儿骑在父亲肩膀上，快乐而满足，”说着傅西城低下头，手里的小刀反射出霓虹灯的光，在夜里，显得精美又危险，“我那时候一直觉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有美丽的妈妈，有钱的爸爸，可以买所有想买的玩具，多美好。可是慢慢地，到我十五岁时，爸爸的性情突然大变，无端的应酬开始加多，醉酒成了家常便饭，醉酒闹事也成了家常便饭，家暴……”傅西城顿了顿，“也成了家常便饭。”
　　闻言苏浅面上有些震惊，转瞬又有些慌乱，好像在窥视他人的秘密般不知所措。
　　“他开始打我妈妈，最狠的一次是打到我妈进了医院，而我每次，都懦弱地，安静地躲在房间门后面，咬着手臂，不敢哭出声音。若是我出现，我爸只会打得更凶。可就是这样，我妈都没提过离婚，我问过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她爱他，从前他的温柔是真的，呵护是真的，所以她还在期望他回头，我妈说：‘你爸只是一时糊涂了，他不喝酒的时候，对我很好。’这样自欺欺人的话我不知道她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安慰她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她下定决定离婚的呢，是她发现我爸竟然和我舅舅的老婆有一腿甚至让对方怀孕了的时候吧，是不是荒唐至极？”说到这，傅西城有些自嘲笑了笑，看了眼被惊地说不出话的苏浅，他看到苏浅略带同情的神色，笑意更深。
　　“我妈绝望地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我哭着求着想让我妈带我走，可她拒绝了，拒绝地很坚定。”
　　苏浅见傅西城此刻面上痛苦的神色，忽然有些动容。她终于试着开口安慰：“或许你妈是觉得你跟着你爸爸生活会更好些吧。”
　　明知这样的理由毫无说服力，苏浅还是说出了口，因为再没更好的理由，能让一个母亲放弃自己的孩子。
　　“从她走后的第一天起，我连续三天滴水未进，我坐在床上，夜不能寐，可我爸，我这个混蛋父亲，一句关怀也没有，他忙着关心照顾他的情人和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傅西城的语气带着愤怒，他手握成拳，眼神里的凶狠让人生畏，“第四天的时候，我奶奶来看我，她就坐在我床边哭着让我原谅我爸，接纳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傅西城忽然笑了起来，“她说：‘孩子，再怎么说，那女人肚子里怀的，都是我们傅家的骨肉。’真讽刺，这样让人恶心的事情，所有人都在劝我接受。”
　　苏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的傅西城，她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开口哪怕回应他一句。
　　“后来，我去找了那女人，趁着我爸不在，她住在我爸给她买的高级公寓里，进门后她还故作热情地招待我，惺惺作态地关心我这几天怎么样。我提议要去公园走走，想和她聊聊，她应了。然后下楼的时候，我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说到这，傅西城埋下了头，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他声音能隐隐听出一丝隐忍，像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然后是一段长达数十秒的沉默，苏浅有些犹豫地缓缓伸出手，想拍拍傅西城的背，可手还在半空中时，傅西城忽然抬头，眼睛通红，吓得苏浅一愣，连忙收回手。
　　“我杀了人，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傅西城有些艰难地开口，“她从楼梯上滚下去后，我听见她呼救，我还沉浸在恨意里，站在楼梯上方，冷眼看着她伸手求我，我看见有血，从她浅色裙子上渗出来。”
　　“孩子没了之后，那女人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我爸让我跪在病房外，跪了一天一夜。他气急败坏，打我时没留一点情面，甚至拿起手边的椅子便往我身上砸，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复仇的快感吗，我脸上还带着笑，即使跪着背也挺得笔直，他打我的每一下，我都没躲，我想我跪了这一次，跪完了他对我的养育之恩，往后，我不再是他的儿子。”
　　“可是，我没想到，那女人醒来发现孩子没了之后，选择了自杀，”傅西城的话开始带了哽咽，“十六楼，她穿着白色裙子，没带一点犹豫跳了下去。”
　　“别说了，傅西城。”苏浅有些不忍，轻声制止他。
　　可傅西城恍若未闻，他缓缓抱住自己的头弯下腰，把自己藏进自己的怀抱，“我后来每每做梦都能梦到她，推她下楼她求我救她时的恳切，还有她醒来那刻绝望的眼神。我就是个杀人犯，手里两条人命，我总觉得自己手上都是鲜血，怎么也洗不干净。”
　　“好了，别说了，傅西城，我求你别说了。”苏浅起身坐到傅西城身侧，手抚上他的背，“别想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