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65、Chapter 65

　　普利策是个有原则的恶棍，言出必行。虫洞通道被封上后，他就明白了此战的结局，给林青海发了个地址，通知他去接人。
　　林卿卿只是被关了禁闭，没有受到任何虐待——起码生理上如此。她沉默不语地上了林青海的私人飞梭，全程没有回头。

　　普利策站在门前，目光好像化作实质，毒蛇一样锁定了驾驶位的林青海。
　　林青海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他一向不喜欢和情报部门的疯子打交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冲对方点了点头，微笑道：“小女劳烦照顾了。”
　　普利策一哂：“客气。”
　　两人假惺惺地客套一番，虚伪地好像迟迟不入戏的撇脚演员。之后林青海发动飞梭，离开了这里。
　　普利策却没走，他盯着越来越远的飞梭，若有所思。

　　林青海瞥了一眼女儿的神色，说：“普利策这个人手段阴险，防不胜防，这次也算个教训。”
　　“我知道。”
　　“现在敏感时期，尽量少出门，出门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接你。”
　　“我知道。”
　　“说来也怪我，谁能想到……”
　　“爸，”林卿卿打断他，“X-19情况怎么样？”

　　“……”林青海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关心这个。”
　　是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还是什么也不做保全女儿的姓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会选哪个。
　　“你知道了吧，第一批远征军过去没多久，虫洞通道就被炸毁了，军委损失惨重，现在正咬着鹰派不放，非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林卿卿：“X-19怎么炸毁的通道？”
　　“谁知道？估计他们那边有虫洞的专家，我们这方面的研究确实不如他们。”
　　“霍朝上将呢？”
　　“不知道。”林青海脸色不太好，“如果找到了霍朝上将，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了。”

　　林卿卿侧过脸看了他一样，褐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膀垂了下来，她想起来曾经听到的秘辛，忍不住问：“霍朝上将……自己想回来吗？”
　　“这种话以后少说。”林青海表情严肃，“不，是一个字都不要说——还有X-19的情况，最好也别问。那个X-19的交换生，你就当作不认识。”
　　“可是……”
　　“卿卿，这背后的水比你想象的深，现在退出政坛还来得及，干什么也比干这个好。”

　　林卿卿默然。
　　飞梭驶过空中要道，没有走上空的特权通道，而是随大流一起，没入空中二环，毫不意外地堵车了。
　　林青海倒也不着急：“你觉得，X-19从此就安全了是吗？”
　　“难道不是……？”
　　“这是战争，卿卿……这是战争。”

　　联盟需要一个民愤的发泄口，需要一场彻底的胜利，来稳固民众的忠心——战争的内核永远是政治作秀，这就注定了，只能赢不能输。
　　现在只是暂时性的退让，休养生息后，联盟必将反扑。

　　“战争是什么？旷日持久、不死不休，两边都把对方放在了敌人的位置上，不可能……”
　　林青海话音一顿。
　　眼角的余光中，他瞥见相邻的车道里，一架飞梭像是突然疯了一样，直挺挺越过隔离带，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林卿卿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周围的飞梭把他躲避的路线堵了个水泄不通，林青海情急之下启动了应急系统，同时将他和林卿卿的位置换了过来！
　　“轰——！”
　　那架飞梭狠狠地撞上了副驾驶的车门，玻璃散落一地，微弱的火光亮了一下，还好没烧起来。

　　林卿卿完全傻了，蔓延开的血腥味把她拉回现实，赶紧给医疗中心发去了求救信号。
　　科技飞速发展，人类却没有进化出钢筋铁骨。几根尖锐的金属插进了林青海身体里，林卿卿不敢动他，她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林青海的鼻息。
　　——已经没气了。

　　她木然地维持着那个姿势，期待林青海突然睁开眼，告诉她只是开个玩笑。
　　直到医生赶到，奇迹也没有发生。
　　“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医生看了一眼就有了判断，尽职尽责地检查了一番后，浇灭了林卿卿最后一丝希望。
　　警察随即赶到，礼貌地要求她去做笔录。
　　林卿卿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她身上沾着林青海的血，已经凝固了，围观的人群自动为她让出来一条路。远处高楼大厦亮起霓虹灯，将巨幅海报照得锃亮。
　　那是一幅生物研究所招聘的广告，最显眼的地方，贴着阿比盖尔接受采访的照片。
　　林卿卿暗暗记下了右下角的地址。

　　.

　　宇宙之大，总有些光也无法抵达的角落。
　　群星寂然无声，机甲启明在其中穿行，它主要依靠惯性前行，动力系统只有遇到障碍物时才会开一下，轻巧地避开后就关闭了。这大大减少了消耗，尽管已经飞了十来个航行日，能源却仿佛没有下降一样。

　　机甲内部，代表精神力的指针停在93的位置上，人工智能被关得只剩下一张能量谱图，上面紊乱的波动告诉驾驶员，前方有不明空间场。
　　霍连编辑着航道图，随手在最前端画了个箭头，指向右方——联盟花了大价钱培养他，可惜没给他培养出什么艺术细胞，好好一张航道图被他涂得面目全非，乍一看花花绿绿惨不忍睹，标注的颜色甚至还是红配绿！
　　他反而还挺得意自己的杰作，欣赏了一会儿后，他才操纵着启明右转，避开前面的空间场。

　　他此行是为以后的大撤退做准备，那时候走这条航道的将是载着几十万民众的星舰，自然越安全越好。
　　而向右再走一个航行日，就要出通讯信号的范围了。
　　霍连一划终端，自动弹出了他上次没关闭的联系人界面，置顶的那人备注是“江大统领”。
　　“……”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发个通讯请求。
　　说起来，两人已经好久没说过话了——自从那个晚上之后。

　　“这有什么犹豫的，”脑海里另一人冷冷地开了口，“患得患失。”
　　霍连笑了笑，没否认。

　　与联盟这一战，他不管不顾地使用了南溟，之后又杀掉奥托、炸毁联盟指挥舰……霍朝人格一直等待的回归联盟的机会，无疑被他毁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人的关系就此降到冰点，霍朝大概明白了他的决心，再也没劝过他。
　　但霍连清楚，对方绝不会放弃，他自然也留了一手——启明上备有足够的南溟，如果霍朝轻举妄动，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机甲撞上某个小行星，坠毁在这不见天日的域外。

　　既然对方都主动开口了，霍连就礼貌地回他一句：“随你怎么想。”
　　太空其实是另一种意义的荒漠，旷古的寂静折磨得人发疯。霍连的视线依旧停在虚空中的光屏上，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江淮远，想起他抓着床单、露出青筋的手腕，想起他眼角隐隐约约的泪光，想起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溢出来的闷哼……他的记忆好像是成套的，只要开了个头，紧接着其他所有细节都被勾勒了出来。
　　霍连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最长的几束头发堪堪垂到肩膀。

　　“再不跟他说话，就没信号了。”霍朝好心提醒他。
　　霍连很意外：“怎么，你还挺关心我？”
　　霍朝沉默了一会儿。
　　“觉得你很可怜罢了，”他说，“机关算尽地活下来，结果连个通讯请求都不敢发。”

　　霍连轻轻地问：“那你呢？”
　　“我？你我本就一体，我当然也没好到哪去——”对方似乎苦笑了一声，“不过我早就习惯了。所以看上去比你强点。”
　　在一些问题上，霍朝看得通透的多——但同时另一些问题，他又理解不了。
　　比如霍连为什么迟迟不发通讯。
　　江淮远也一样。

　　前方出现一颗即将走到寿命尽头的超新星，为了避开可怕的高温，启明被迫绕了个弯，通讯信号越发不稳定了，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超新星发出的光照亮了整个视野，霍连伸手挡住眼：“易峥的死我有责任，甚至可以说，是我逼他去死的……我本来想把这事瞒下去，可惜没忍住。”
　　如果在那个位置的是江淮远，一定不会牺牲易峥。

　　霍朝尖锐地指出：“但你不后悔，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江淮远。”
　　霍连：“……对。”
　　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这是牺牲最小的方法，而他并不在乎，被牺牲的是谁。
　　虽然他和那位执政官还见过几面。
　　这一年来，一心报复联盟的上将坠落到X-19，第一次平视那些卑微的蝼蚁，学着去体验人间烟火，他遇到了曾经拉他一把的故人与至爱，看着一颗星球自炮火中涅槃重生……如此种种，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好像变了很多。
　　其实没有，对于江淮远以外的人，他还是这么混账。
　　也许他这辈子，就注定是个反派。

　　——一个通讯还瞻前顾后，这可不是合格的反派。
　　霍连突然想通了。
　　江淮远好像一直在等着他，忙音还没来得及响，通讯已经被接了起来。
　　江大统领矜持地沉默了一会儿，霍连一时间也没想好措辞。对他们来说，仅仅是通讯本身，就足够让彼此安心了。
　　最后江淮远主动开了口：“有事吗？”

　　X-19怎么样？政府选出新的执政官了吗？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别整天住在基地里，记得休息……想我了吗？还为易峥的事哭鼻子吗？
　　我在通讯信号的边缘，马上就要失联了……
　　霍连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咽回去了。
　　“没什么，乖，”他笑道，“就是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