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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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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座哗然,议论声渐高,看向江浸月的目光也古怪起来。
这人将时辰地点都交待得清楚明白,所言应当非虚,倘若江溶月真跟人私奔了,那她是谁?
“你可瞧仔细了,那与人私奔的女子,的的确确是你家姑娘江溶月?”陆嘉音接过红玉递来的茶,故意把“私奔”两字咬得极重。
赖大笃定点头。
“那你再抬头看看,那男人可是我三哥哥?”
赖大噗嗤一笑,“不——是,那人站得起来。”
陆嘉音差点喷茶,捂着帕子双肩耸抖。其余人皆掩嘴偷笑,不敢出声,本还凝重的气氛倏尔欢快不少。
江浸月攥紧手,指甲深深刻进手心。这么多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残废,有劲么?转念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在诓骗他,与他们无异,且还自身难保,气一下萎了大半,愈发不安。
陆欢却始终无波无澜,坐在那安静得像个佛陀,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辛夫人背过身,笑够后才扭头竖眉嗔眼,“放肆!哪来的烂舌头浑小子,也敢在这侮辱我家欢哥儿,也不抬头看看这是哪儿?”
赖大忙磕头认错,陆嘉音挥挥袖子,“你再认认,这上头坐着的姑娘是不是江溶月,认完我就饶你这回。”
赖大喜出望外,看也不看就道:“这人不过是长得和我家姑娘有几分相像,但绝不是我家姑娘。”
四周议论声愈发狂放,冰水似的往江浸月耳朵里灌,陆欢也跟着遭殃。大好男儿先是无端遭难成了残废,前程毁尽,新婚之日又被妻子裹了绿头巾,真真要沦落为京里一大笑话。
辛夫人夹在中间犯难,一行揣着撂挑子看戏的心思,一行又恐侯爷怪罪,不敢搅黄这门亲。只恨女儿任性,不事先与她通气儿,还净挑礼数过完大半的当口,当着一众宗亲公侯命妇的面起事,闹得她左右不是人。
江浸月臊得不敢抬头,胸中擂鼓。
江家行替嫁诡计,令陆家蒙羞,陆嘉音为哥哥出头是应该的,可听她话里的意思,更像是火上浇油,竟没一句是在为陆欢遮羞。
陆嘉音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缘故。
她同江溶月结怨已久。一个商户女总妄想往她们这贵女圈里挤,若只是帮她们端个茶递个水,也便由她去了。偏生这江溶月不安分,事事冒头,踩着她的肩膀还真就上去了。
京城第一美人自然是人尽皆知,那又有几人知晓这第二是谁?答案很是不幸,而更不幸的是,她陆嘉音就是那倒霉催的第二,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以在听说江溶月逃婚,后又莫名其妙出现与三哥哥泛舟后,她便开始明察暗访,便是那日特特跟他们去湖边灌了一肚子风,回来犯了嗽疾也是甘愿。
而三哥哥此前又曾搅黄过她和延宁侯世子谢霖的婚事,她怀恨在心,故而才特特等到这时候发难。
她不仅要叫江家难堪,更是要狠狠踩一脚她这个两面三刀的三哥哥。拜过天地,饮了合卺酒,那便是夫妻,这绿头巾亲事他想赖也赖不掉,只能跟着一块颜面扫地。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陆嘉音起身走向江浸月,冷笑发难,“你也别在我们跟前装可怜,江家既送了你来,那我便只寻你说话。说!你究竟是何人?江溶月那小娼妇目今又在何处!”
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只差把江浸月凌迟了。此时才开春,天还不热,她的里衣却湿了尽透,斜眼悄悄打量陆欢。
凑巧他坐在逆光当中,从她的角度并看不清楚什么,只依稀辨出那黑浓剑眉沉沉压下,侧脸线条紧绷,散着几分戾气。一身红装,竟是肃杀之色。
他生气了,一定是因为自己让他蒙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心头城墙本就松散,猛地一股儿劲风杀到,当即溃成散沙,“我、我……”
忽而一只大手捉了她那颤抖不迭的小手,十指交扣,帮她拨云见日,“四妹妹素来与月儿交好,大抵是她今日妆容太过,与往日不同,所以妹妹才没能认出来。”
陆欢转头凝看她,目光温柔似水,情之所至,伸手替她勾开一绺垂散的刘海,“吾妻,甚美。”
说完还挑了挑她耳垂上坠着的珍珠小耳珰,发出“叮”声脆响。
屋内俱是已婚配的女眷,见此情景心中多少会有波动。先遑论此女到底是不是江溶月,只论这陆三郎护她的情谊,就足以叫人欣羨。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江浸月却绷紧了身子,那片暄和日光下,他指尖渗着寒意,眼里笑意俱无。他想干什么?
陆嘉音嗤之以鼻,“三哥哥也别逞强,依我看,不如把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捉了,趁天还没黑,赶紧上江家讨说法,娘和爹爹自会帮你做主,叫那他们江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娘,您说是不是?”
辛夫人听闻要去江家闹,心中哐当。
她夫君陆侯爷是个花架子,只有爵位,并无官职。别人是胸无大志,他是胸中无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见天斗鸡走狗,把老侯爷当初分给他的产业几乎败光。
他们二房打前年起就在打饥荒,拆东墙补西墙,如今见补不上,才想拿陆欢做筏,同江家搭线开源,以解他们的黄白之急。这节骨眼上,她可不敢得罪江家。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看还是算了。等明儿我回过老太太和侯爷,再去也不迟。”
陆嘉音不知父母的顾虑,一心想把事闹大,见辛夫人不站自己这头,不由拱起火来,“你们不去,我去!”
她说着就要拖赖大出去,辛夫人忙招呼人去拦。丫鬟们顾及她是姑娘,不敢动手,辛夫人只得自己上,跟她扭成麻花。
众人头回见这情景,堂哥嫂昏礼上,亲母女倒打起来了,心中都觉新奇,闲话头自然而然转了方向。
江浸月绷在原地,因手还握在陆欢手中,她不敢动,只折了眉心焦急看着。她可不想闹回江家,爹爹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她和阿娘。
觉察手底下的小爪子不安分,陆欢轻声笑笑,可真沉不住气,本想再看会子戏,现在只得提前了,“婶婶和妹妹莫急,既然此事因我而起,不如就交由我定,如何?”
辛夫人和陆嘉音停手看他,因揣测不准他的心思,都不敢接话。陆欢便自顾自审问起赖大,“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赖大不解其意,瞄了眼陆嘉音,轻轻点了点头。
“可否再重复一遍,我好细想。”
赖大见他笑意温和,不觉卸下心防,“就是去年腊八,小的去角门巡夜。”
陆欢抬手打断,“我记得你方才还说了,那天在下雪,你还吃了酒?”
“啊?”赖大愣了会,点头道是,“是在下雪,天还挺冷的,小的就吃了点酒暖身子。”
“确定是腊八那日?”
赖大见他眼色不对劲,迟疑了。把话在心里头细细咂摸一遍,觉得没错才开口:“确定是腊八,下着雪,小的吃了点酒暖身子,还喝了碗腊八粥,然后去角门巡的夜,错不了。”
陆欢笑着摇摇头,“腊八那日,京中明台寺失窃,府衙为缉盗,不仅闭了城门,连夜市也强行关禁了,这江姑娘的马车是如何逃出去的?”
四座恍然大悟,确实有这么档子事,皇上当时很重视,底下人办事都不敢松懈。全城戒严,京城跟铁桶一般,连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是马车?这人的话,不可信。
赖大闪到舌头,结巴上,“也、也可能是、是腊八前、前一天。对,前一天。”
陆欢又摇头,“去年天虽寒,可入了腊月后,便只有腊八那日飘了点雪,且不到第二日雪就停了。况你方才还那么笃定,说喝了腊八粥,这可不是日日都能喝到的,又怎会记错?”
“这、这……”那赖大额上开始淌汗,话不成话。
陆嘉音瞪圆眼睛要上去帮忙,被辛夫人拽回来。
“还有,你说自己见有人影闪过,以为是贼,既然都怀疑是贼了,为何不唤人来捉,而是自己偷偷跟去?于理说不通不是?”
赖大欲解释,陆欢不给机会,“再有,江家也是大户,角门那怎会连个看守也无?只有你一个巡夜的,且还吃了酒,目昏耳聩在那蹭棱子,岂不可笑?我如今也算半个江家人,要断你个挑拨离间,无事生非,妄议主子之罪,你可服气?若不服,我便只好报官了。”
赖大本就没什么胆气,听说要报官,人马上就怂了,垮着脸哀怨,“小的都说了,那日是吃多了酒,俩眼眯瞪,啥也没看清,就瞅着一黑影,没准就是只猫,非让小的说是人,还必须得是我家姑娘……”
他虽说得含糊,可大家都是打深宅大院里混过的,早回过味来。定是那陆嘉音指使他来陷害哥哥嫂子,当下看她的目光就不大对劲了,连带着辛夫人一块受罪。
陆嘉音不似江浸月,逆来顺受,当即就爆了,指着赖大对峙,“什么只瞧见个黑影,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我、我……”赖大呜呜咽咽,“我一看大门的,就想多讨点银子,添点油加点醋哄姑娘顽的,哪知道姑娘你、你就当真话给听去了啊。”
“你!”陆嘉音气得直抖。
众人都跟看猴似的看她,好好的侯门贵女,就为一子虚乌有的事,跟别家不入流的外男搅和在一块,大闹哥嫂昏礼,还没人家商户女知礼数,成何体统?
辛夫人赶紧去拉她,手心全是汗。下月陆嘉音也要出嫁,眼下可万不能毁了名声。
陆欢递来台阶,“妹妹天真烂漫,容易受小人蛊惑,日后且得小心为善。好在今日没酿成大祸,如此便罢了吧。”
罢了?怎么最后成他做好人了?陆嘉音肚里的火腾腾窜高,“哼哼,我竟不知,三哥哥何时成了个良善之人?她根本就不是江溶月,你能罢休?我偏不罢休!”
辛夫人两眼一黑,扶着桌角直倒气。乖乖,她生的哪是女儿,分明就是一活祖宗!
江浸月被她这模样惊到,忘了手还被陆欢握着,不自觉捏了捏。陆欢手心被她挠痒,斜了她一眼,见她吓得连眼睛都不会眨巴,暗暗好笑。
真的蠢。
“快说!你不是江溶月,你到底是谁!”
砰——
玉雕茶杯在地上碎成稀烂,陆嘉音惊闭上嘴。众人俱都一哆嗦,循声看去。但见陆欢已收起温润笑意,冷眉冷眼,冷言冷语命令道:
“叫三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