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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竞折 ...

  •   应该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看得见鲜血的笑话, 别人的血, 新荷的血. 不, 不, 不, 她没有死, 她只是有一阵子走不了路了. 一双脚踩进一双灌满碎瓷渣子的鞋里, 站了起来, 然后立刻倒下去. 鞋子贴在脚板片儿上, 听说不是要脱下来, 而是要拔下来. 两只红莲小绣鞋, 里外通红, 腻着一层子血浆, 碎渣当然不会是新荷自己放进去的. 所以, 只能是与她有过节的朝云. 当然, 没有人说, 没有人敢说, 他们私下交头接耳: “那是葛爷的女人.”
      朝云在猜魁五怎么想, 这是一件无聊的事, 但只有在这种无聊的时候人才能做出无聊的事来. 而偏偏不管事情再无聊, 再无稽, 它却逼迫影响着一些人的生活.

      封闭的房间里面, 冯姑说: “姑娘, 你别再让我为难了.” 朝云静静摇头, “不是我.” 不似一种辩解, 也不似含冤, 只是累. 那心焦, 只有自己知道.

      冯姑又问: “不是我们想冤枉你, 只是这上下除了你, 就再没人跟新荷有这么大的过节, 何况你们当前天儿还吵过架. 你要说新荷故意报复栽赃你, 咱们也不是没想过, 可你倒说吧她跟你有多么大的怨仇, 能把自己好好一双脚伤成那样来栽赃你?”

      朝云右手拇指同食指掐握着左手食指根儿, 两手锁套着笼在袖中, 放膝上, 样子看起来却好似无比的镇静谦和. 说话时连头也不抬, 只轻声问: “这件事您头一个就想到我, 到底是因为新荷, 还是九姨?”

      冯姑捏着帕子掩着嘴, 学着九姨那无比娇媚的样子拧着早发福变形了得腰身肩膀笑了, 冷笑, 讽笑, 似笑非笑, 无论哪一种笑都带着脸上, 身上那肥嘟嘟的脂肪油汗, 一股子腻. 冯姑看一眼里间儿, “哟, 姑娘这是是要跟九姨来个当面对质? 那您自己跟九姨说吧.”

      微暗的房间里头, 内室帘后传出一声叹息. 一个人影坠着灯光沉沉潜潜地走出来, 那一种袅娜的如风拂柳的姿态, 当然, 只能是九姨. 她微笑, 叹息, “你真是个厉害角儿.”

      朝云既没抬头, 也没说话. 厉害么? 她可不可以不要让她觉得这么厉害? 或者她又为什么不可以再厉害一些, 让她不敢当面同她说这句话?

      朝云掐着指根掌心, 那一种微麻的酸痛到底是用来克制自己的? 还是用来忍受别人的?

      她身边的丫头春儿将什么东西放在朝云的茶杯边儿, 放在她眼前. 东西落桌, 软趴趴的一声, 那样子似硬死了的蚯蚓蠕僵耿在地上, 偏偏无骨, 还有些地方是怪异地耿扭软腻着.

      朝云侧头, 要过一会儿才认出来, 那是一只血腻腻的袜子. 诡异的棕黑色, 发黄泛紫, 疙瘩不平, 袜身儿白白的, 特显眼, 仿佛做成时被人拦腰剪断了, 专给那种没有脚掌的人穿. 朝云心里脉搏里, 喉咙里, 有什么东西蠕涌, 当然不是为了这只袜子. 只是, 突然地, 想到一个连袜子也没得穿, 脖颈脚腕都分不清的生命.

      朝云低垂下头, 依稀听着一种骨头互相敲击的声音. 过一会儿方察觉, 原来是咬合的牙齿颏骨在抖动牙齿磕碰着彼此, 朝云连忙将舌尖儿垫在牙齿间.
      耳边儿却听九姨说: “这是新荷脚上剥下来的, 新荷咬定是你在她鞋里放碎渣的. 是不是你亲手放的, 你心里明白. 无论怎么样, 你真行, 不过是一盘红油肚片, 你便能把别人的脚削成红油肚片. 姑娘倒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朝云忽然抬起头来, 冷眼侧盯着九姨, 却说: “怎比得上九姨的手段? 本不是什么大事, 却也能叫一个人牺牲至此来套另一个入笼.”

      九姨笑了, 同冯姑说: “听听这张嘴, 好厉害呢. 倒是我陷害她了?”

      冯姑赔着笑得好不亦乐忽.

      冯姑夸张的笑声里刺穿出朝云冷冷的声音, “大家心里明白.”
      九姨的话说得不错, ---- 心里明白.

      冯姑的笑声, 如今听起来像捏了脖子的鸭子叫, 时停时断. 九姨却一只笑看着她笑, 不曾回头看一眼朝云. 冯姑笑着, 忽然开始使劲琢磨, 到底应该怎样笑. 冯姑僵笑着. 直到九姨轻轻把头侧开去.

      九姨笑眯眯: “姑娘若想说个明白怕不会说给我听, 想讨个明白公道, 怕也不会从我这里讨. 姑娘仗着葛爷呢, 这事无论我怎么处置了, 都说不明白.”
      九姨叹了口气, 又说: “算了, 请葛爷来吧.”

      冯姑愣住, 待朝云出了门才忙问: “九姨您刚才说真的? 这事儿真要请葛爷来处理?”

      九姨叹口气, “冯姑, 怎么连你也不信我说的话了?”

      冯姑忙说: “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 只是…”说着甩着帕子抖了肩短促地笑笑: “葛爷那儿您是知道的. 要叫葛爷来处理, 下头人明着不敢说什么, 暗里不知怎么唠叨我这老太婆子呢. 那下面姑娘本来就不好管, 有如今局面都是仗着楼里规矩严. 可如今新荷受了这么大委屈, 却又不了了之了, 以后我说个什么, 还有几个当事啊?” 边说着边悄悄留神九姨的脸色. 九姨脸上却看不出什么, 只说: “如今哪个不知道, 动朝云就是得罪葛爷. 不说我跟葛爷多少年的交情来往, 就是天香楼也靠了盘帮不少. 我们不能折了葛爷的面子. 至于这事葛爷能给几分公道, 再看吧. 你去跟新荷先透个话儿, 倒时该说什么说什么, 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要是觉得葛爷处理得公道了, 记着谢着. 就算她心里觉得再怎么不公道, 人前不许给我到处乱说. 这话也许不好听, 但你让她想想, 这次只是鞋里放渣子伤了脚, 顶多两月也能好了, 朝云再怎么着也还没跟葛爷点边鼓动她呢. 大不了就让朝云出了这口气, 不然洛阳城里再富, 只怕也没她一口饭吃.”

      冯姑跟着叹气, “唉, 可不是这话说的? 这朝云怎么就这么麻烦呢? 当初也是我多事, 帮老八管那闲事. 看她原来那样子, 也不知哪儿惹了事, 把自己搞成那德性. 九姨您也是心太好,不但收留了她, 还应了她什么卖艺不卖身. 这也就是老天没眼, 怎么就让她走了狗屎运, 倒巴上葛爷了. 如今这闹得成个样子么? 唉! 说穿了, 她就是吃定葛爷耳根子软, 您又心好脾气好, 处处容让, 不稀得跟她一般见识.”

      九姨听着, 嘴里哼笑, 却似有些委屈着呢, 当然九姨委不委屈也不用告诉冯姑. 九姨在冯姑面前, 只是下命令, 听汇报罢了. 冯姑做朋友靠不住, 但做生意, 抛头露面管人拉客, 倒是好手. 九姨也懂些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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