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山有梣木

5、琴師＜五＞

　　细雨斜飞，轻如柳絮，像在城中罩了一层薄纱一般。
　　曲无双没有撑伞，抬手遮雨，半走半跑地奔进了屋檐下，狼狈地拨着身上的水珠，踌躇不敢敲门。
　　到是杨世钦听见了他的足音，在室内等了许久，都不见曲无双的动静，径自推门出来。
　　「杨、杨兄。」曲无双陪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杨世钦目光一沉，把人领了进来。「怎么不撑伞？」
　　「呵呵，出门的时候没下呢。」曲无双摸着脖子，笑得有点憨。
　　「嗯。」杨世钦淡淡地应了声。照他的脚程，从艺馆出来的时候，确实没下雨。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进内室拿了件干净的袍子给他。「换上吧，小心着凉。湿衣服先披那，我烧个火炉帮你烤烤。」
　　「劳烦杨兄了。」算了解杨世钦个性的曲无双也不矫情，拿着衣服绕到屏风后方换上。
　　这场雨不大，经不住雨水冻人，他现在挺难受的，杨世钦是雪中送炭，雨中借衣，实在暖心呀。
　　杨世钦看着屏风上映出的纤细人影，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反复几回后，才搬了火炉搁在屏风旁。
　　「杨兄，这给你。」曲无双换上衣服后，抱着几本册子走到杨世钦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什么？」正在忙活的杨世钦转过身来，他比曲无双高，又比他壮，衣服套在曲无双身上空了不少地方，把他整个人衬小衬柔弱了。他又比曲无双高，正好可以清楚看见衣衫过大而显露出来的白晰胸膛．
　　屋里点了两盆火炉果然热了些。
　　「之前弄脏你的琴谱，我总想着要誊本新的还你，拖了些时间真过意不去。我还顺手抄了些古本琴谱，抄完了才想起来你这儿可能有……还望杨兄别嫌弃。」曲无双递出琴谱。他一路护在衣襟内，没有淋到雨，却不知道他把琴谱递出去，衣服又松了几分，垮垮地罩在他身上，锁骨、胸膛一览无遗。
　　「有劳了。」杨世钦轻咳了一声，收下琴谱，大致翻了一回。「谢谢，这对我很受用。」
　　听到自个帮上忙，曲无双笑得更开怀了。这阵子他何时拿人手软，都拿到手快断了。「杨兄喜欢就好，我派得上用处的地方不多，以后见了古本琴谱再替你誊一份过来。」
　　「好。」杨世钦本来想吩咐他别太辛苦，怕打击到这孩子，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反而另一件事比较重要，转身找来另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你身上还带着水气，小心着凉。」
　　这白花花的身体还是赶紧遮起来好。
　　「多谢杨兄。」曲无双拢紧衣服，毫无心机地冲他一笑。
　　杨世钦险些招架不住，体内一股热气不断地窜着。「好了，过来喝汤，暖暖身子。」
　　「汤？」曲无双傻傻地跟在杨世钦后面，坐到了偏厅的罗汉椅上，一盅冒着热气的鸡汤，香气扑鼻而来，早饭还没吃就急着赶来杨世钦住处的他，肚子很没志气地响了。「抱、抱歉。」
　　丢脸死了！曲无双紧捂肚子，恨不得穿墙跳窗，一眨眼就消失在杨世钦的面前。
　　「饿了？」杨世钦轻笑出声，到是没有嘲笑的意思。「正好，快趁热吃吧。」
　　「多谢杨兄。」曲无双拿起调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大口大口地啃食鸡肉，越吃疑惑越浓。
　　杨世钦待他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好，他不是傻子，岂会感受不出来，只是今儿个似乎好过头了。
　　「不好喝吗？」杨世钦皱眉问。怎么喝到恍神？
　　「很好喝，这鸡汤是我喝过最好的滋味。」曲无双捧着碗仰灌，一滴鸡汤都不浪费，这时才想起来他居然让主人瞧他喝汤，不禁赧愧。「我、我太贪食了，没有留给杨兄，我──」
　　一大锅汤全进了他肚子，整锅全剩鸡骨头。
　　哪家吃货，还不快领回去！
　　曲无双真想一头撞死。
　　见他表情变化多端，杨世钦笑了。这孩子真是老实过了头，能长这么大还没让人拐骗走，只当是傻人有傻福。
　　「别紧张，这鸡汤本来就是为你炖的。瞧你脸无三两肉，以后得好好补补。」三天两头一只鸡，偶尔换换猪心、猪腰子、鲢鱼、鲈鱼什么的，不信吃一年下来不长肉。
　　「啊？」曲无双愣了，呆呆地注视着杨世钦，看起来真像淋雨淋傻了。
　　杨世钦心一软，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最后只是克制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在杨城里有亲人吗？」
　　曲无双摇摇头。
　　「住哪呢？」
　　曲无双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怕他生气，隐隐不安。
　　「住哪不重要，知道我住这就行了。」杨世钦叹了口气。他交友不问出处，到现在他还算不清楚周舫家里几口人，往往都是对方愿意说他才听。曲无双是他第一个人主动了解的对象，偏偏这孩子身上压了一重担。「你喊我一声杨兄，照顾你是应该的。有什么困难仅管来找我。」
　　「多谢杨兄，不过小弟现在还没什么兜不住的。」最兜不住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其他的根本不足为惧呀。
　　「我真该仔细数数你今天说了几次『多谢杨兄』了。」这孩子不是先道歉就是先道谢，也不晓得是不是生活磨出来的。杨世钦胸口隐约抽疼，几番呼吸才有缓过来的感觉。「你《镇沧波》已经驾驭的差不多，想不想学新曲？」
　　「想！」
　　一听见新曲，曲无双眼睛瞪得比猫还大，亮晶晶的诱人亟了，搔得杨世钦心痒难耐，真想在他眼皮上各烙一个吻。
　　他心悦曲无双。
　　这孩子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拨动他心底的琴弦，就算他吃得满嘴油腻腻的还是觉得他可爱的很。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对他什么想法。
　　杨世钦莫约收藏了七把人人钦羡的古琴，只有面对知交好友或是值得尊敬的对象才取出独音弹奏曲子与对方共赏，然而面对曲无双，他则是大大方方地让他用独音练曲。
　　外人知道杨世钦结交了一位小友，不知其名，未见其人，两人共论琴曲之际无第三人在场，要是旁人知道曲无双以独音练习，不晓得该有多羡慕多嫉妒，多想知道这人到底有几斤轻重。
　　杨世钦的新曲叫《千重山》，大气磅礡，余韵幽远。曲无双坐在一旁细细伶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全让这首曲子的意境带着绕山绕水，彷佛坐在船上，迎着轻风顺江而下，两侧山峦相迭，与水中映景连成一色。
　　杨世钦在抚琴前特意焚香煮茶，为他倒了一杯香茗，曲无双握在手中根本忘记啜饮，全让琴声吸引走了，好好一杯茶只剩暖手功用。
　　看了不下几十回，说不定有百回了吧，杨世钦每每抚琴他还是会入迷看痴，不只琴音，还有抚琴的人。
　　抚琴的杨世钦真的好看亟了，不抚琴的时候也好看，但是抚琴时的样子会让人忘记呼吸，第一次听他弹奏《千重山》，肺都憋到疼了。
　　「听清楚了吗？」杨世钦先把整首曲子奏过一回，再分为三段，缓速弹给曲无双听。
　　「听清楚了！」曲无双精神熠熠，满脑子叫嚣着想摸琴。
　　「好，那由你来试试。」杨世钦起身，让出位置。
　　曲无双的记忆不错，听过一回就能把指法记得七七八八，两回就能模拟，主要磨的是意境。他曲风其实不太适合曲无双，偏偏他喜欢的很，百般练习就是为了琢磨出大器的味道。
　　见小孩坚持，杨世钦自然花费心力教导提点，心里更是因为曲无双的认可与追求狠狠地美了一把。
　　他其实为了曲无双写了几首曲子，是适合他个性的曲子，只是不晓得迎战过《镇沧波》跟《千重山》，他还看得上小家碧玉吗？
　　把曲无双的胃口养大，除了留在他身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翱翔好像不错，用这方法把这人圈养起来，谁都抢不走，他自己更舍不得走。
　　曲无双坐到琴架前，双手搭上琴弦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始弹奏。
　　《千重山》曲子不难，但是要将层层迭迭的感觉表达出来，曲无双显得有些抓襟见肘，顾此失彼，营造不出壮澜的气势，不免感到泄气。
　　他练了两回，都像灌不满的水囊，始终扁扁的。
　　曲无双的嘴也扁了。
　　「再弹一回？」杨世钦低声说，听起来像劝哄。
　　「嗯。」曲无双红着脸响应，声音小的比细雨还轻。
　　他再次搭上琴弦，认真抚曲。已经练习过两回的他知道缺失所在，快到他十拿九不稳之处前，眉心纠紧，唇瓣死抿，就像面对生死仇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轻松点。听我的，松指，沉腕。」杨世钦见他肩膀扳得更死了，笑着摇了摇头，来到他身后，将他圈在独音跟他之间。「仔细再瞧一回。」
　　杨世钦身上有股檀香味，他一靠近，香气盈满曲无双鼻间，厚实的胸膛贴在他的背上，呼息也离他好近。
　　曲无双晕呼呼的，根本无法专心了解他演示的指法。
　　「瞧清楚了吗？」杨世钦侧头问他，再细细为他讲解。「此处长锁七声未歇，左手立刻点弦滑音。再试试吧。」
　　「好──」
　　以为杨世钦教完之后就便会离开，殊不知圈住他便罢，还维持侧头看他。曲无双一转头应合，唇瓣刚好刷过他双唇，剎那间的柔软骇住了他。
　　「对、对不起！」曲无双吓白一张脸，往后退了些许。
　　杨世钦目色一黯，单手覆上他后脑，将这只误入丛林的兔子押至嘴边，使劲地吻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