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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愿望的最终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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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性的祭司呼唤“王上”的时候,迪卢木多心弦一绷,好歹从梦游般的迟钝状态中清醒过来。冬木的Archer那副妄自尊大的嚣张模样犹在眼前,虽说此时对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尚还一无所知,但大概并不会因此就变成了好相与的角色。
感到有些棘手,嘴角以轻微的力度抿了起来。
他在引路人字句之间的停顿里抬头望过去,视线掠过积木一般彼此堆叠的金阶,被工匠们细细打磨的光滑平面泛着逼人的冷光。或许是孤傲王道的外现,门外遍布的披坚执锐的英武侍卫,在最要紧的殿内反而一个也无,空旷得能捕捉到心跳的回声。
呼吸放得更缓,琥珀色的眸子沿着威仪十足的塔型基座向上看。视线的尽头,金发红眸的统治者以手支颐,懒洋洋地坐在王座之上,俯瞰万物的最顶端。
恰逢白袍祭司语毕,结束这次简短的通报退到一边去了。王者咀嚼着她的话,似乎提起一丝稀薄的兴味,眉毛稍稍挑了起来。
“半身啊……和我的想象倒是颇为不同。西杜丽,你的意见呢?”
立于基座旁的女祭司恭敬地垂下头:“您的护卫,自然是最好的。”
英雄王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放下撑着脸颊的右手,把上身坐正了。
“这种废话不必多说。敷衍本王,嗯?——不过,姑且原谅你这一次。”
他伸手虚抬,给了亲近的下属修改答案的机会。
西杜丽拢拢面纱,躬身致意,显然早就习惯了王者喜怒无常的性子。连感激涕零的称颂之辞都略去了,她挺直脊背,鹿一样的眸子含着丝担忧的意味,在王座下挺身而立的“礼物”身上扫了一眼。
“我认为强力与否倒无需担忧。只不过,您好像一贯偏爱……更有个性的类型?”
这样啊。
也就是说,过于顺从了吗。
短暂的趣味稍纵即逝,吉尔伽美什复又靠回原位,意味阑珊地挥挥手:“下去吧,看来我要辜负外祖母的美意了。西杜丽,神庙那边还有什么要禀报的?”
“是,关于上半年的修缮费用问题……”
祭司从身侧掏出块手掌大小的泥板,切换回日常公务模式,上前两步准备详细报告。刚刚还是注意力焦点的迪卢木多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从头到尾一语未发,下意识地把C位让给了西杜丽,自己站在一旁有点茫然。
嗯,有一种古怪的荒谬感。
在Archer的眼里,人会因为性格——因为带给他的乐趣多少而被粗暴地划定价值啊。这么说来,自己和他真正的半身的确是相差甚远。
而最大的差异,就是对待这位英雄王的态度吧?
形势已经弄清:【在那瓦尔修到达此世之前,抢先一步应召的是自己】。理清头绪之后,被某个逐渐萌芽的大胆猜测所催促着,感到一分一秒都都无法再耽搁了……迪卢木多根本没有对乌鲁克的王者表现出象征性敬畏的意思,几乎是心神鼓动的下一秒,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快步离开了这座空荡荡的宫殿。
吉尔伽美什打断西杜丽的汇报,挑挑下巴示意她看那人迅速远去的背影。
“太过温顺?看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嘛。”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那难道不是因为您让他退下吗?”
偏头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英雄王皱着眉头,回想起了刚刚眼神相对时的不适感。
什么契合的半身……冥冥之中倒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快,仿佛面对胆敢亵渎王威的逆臣。果然该用全知全能之星好好观察一下吗?
——算了。这样固然稳妥,但是洞悉知晓所有关联之事,他本就无趣的生活就真的变成一潭死水了。
“西杜丽?”
“在。”
“哼。本王的确很欣赏你,但是还是不行……没办法,还是相差得太多。”
上身微微前倾,极具仪态的青年——不,应该说是即将长成的少年,无俦的面孔上显出了一瞬间的烦躁与不耐。
“谁在乎刚刚那种虚有其表的家伙!你说,真正够资格站在这王座近旁、乃至能够与我对饮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被空空荡荡的殿堂吞没了。
那样的人……在哪里?还要多久?或者说,真的存在吗?
“算了,忘记我刚才的话。不过最近也安生太久了,找点乐子如何!别摆出那副为难的表情了,你明知道就算劝谏我也不会接受的——嗯,选妃?灭族?亲征?既然谈到费用问题,就把官员体系好好清洗一下吧!”
“如您所愿。”
注视着他的兴致短暂地高昂起来,红眸里盛着毫不掩饰的嗜血杀机。白袍的祭司一如既往地躬身,棕发从披风下无声地滑落下来。
【能够理解你的人。】
【能够从孤独寂寞中拯救你,把你从雪峰之顶狠狠拉回尘世的人。】
【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罢;明天到来,抑或永远不会来。请不要担心。在您得偿所愿之前,我会一直陪伴着您、陪伴着乌鲁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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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一直恍惚,并没有刻意观察周围的路。而此刻夕阳衰颓,夜色渐沉,四周的建筑物都模模糊糊,仿佛只存在一个即将散去的剪影。
不知道是如何回到神庙的。右手颤抖着贴上紧闭的大门,只觉得这建筑像入眠的凶兽,在不透光的黑夜里沉默而肃杀,严丝合缝地闭着口。
这样……这样就可以了吗?太过轻易了……不不,若是先前付出的一切全部算作代价的话,他的确称得上有所献祭。然而,面对当下……却依然觉得得手太容易,像三流小贼在巨龙擅离职守时溜进了古国的宝库。
使不上力,几乎打不开这扇门。深呼吸后发力推开,迅速潜入,照原样虚掩上。神庙内部依旧是他离去时的样子,珍品遍地,装饰堂皇,正中间的祭坛上绘着繁杂的红色纹路,在一片漆黑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英灵走了过去。
或许踢倒了几尊陶器,后来依稀记得耳边响起过清脆的哗啦声。一斛斛莹润的洁白海珠,或许是被无意间带倒了,或许是参与祭祀的人们把它刻意铺散在这里……算了,不需要在意,都是无关紧要的末节。
到达了终点。把手掌以前所未有的力道,紧紧地贴在散着光的祭坛上。
——这个温度。
切磋。倚靠。拥抱。恼羞成怒地撕破脸皮,互殴之后简直像报复般凶狠的亲吻。脸颊。颈侧。手腕。给他戴上耳钉的时候、肌肤相贴融为一体的时候,从接触和亟待接触的每一寸肌理上蔓延过来的烈火。
明明知道……可能又会落空,可能还是一触即碎的水中幻影。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别有所期许,这样就没有可打破的奢望……而面对的仅是无生命的冰冷祭坛,那一丝顺着掌心转达过来的熟悉温度,仅仅这个就将自欺欺人的所有伪装都击碎了。
“……别这样。”
弥漫着雾气的低沉声音,上挑的尾音打着颤。还好并没有哽咽得不成样子,意料之外地平静。
“快要超过我的忍受上限了。不是一向以忠诚自诩吗?不是对我许下过承诺吗?即使没有现世的记忆,那也称不上失约的理由。”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后方法了。所以,“就在此回应我吧。”
仅剩的一件证物,骑士把耳垂上黑色的耳钉取了下来,它分毫不差地折射着祭坛明灭的红光。主人把这枚轻若毫羽的小饰物托在掌心,良久,小心翼翼地让它以某个平缓的角度慢吞吞滚落。
叮。
骨碌骨碌。
声响散去。光芒止息。英灵在一片毫无回馈的黑暗里站定,不知所终地静静等待着。
……
…………
没办法。
我一直都是这样,死板不知变通,然而又特别容易被某些事物搞得头脑发热。确认自己可以随时为之献出生命,胸腔里涌动着这种飘飘然的鼓胀感情,把底线和原则之类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也无意确认你的感情。我只是——只是觉得,不甘。只是疯狂地渴盼再见到你一面。
而你不愿回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笑的是,即使这么想着,还是神使鬼差地伸手,想去拿回那枚耳钉。明明连最后的尝试都确认失败了……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好好地把这个收起来吧?
触及时还带着那人的体温。垂着头复又戴回耳垂上,孤身一人的从者在黑暗里跋涉。因为彻底失去了坐标,所以相较于前行,形容为徘徊更准确些。
“啧。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真是难看。”
熟悉的声线,或许是因为阔别太久,已经有些失真了。
“喂喂,刚拿走的那个耳饰,好像是我的东西啊?”
依然带着漫不经心的玩笑意味,但是相比印象之中更为——干净一些?除了更为明快的语调,还少了某些他很熟悉的元素……轻视、自嘲、满不在乎,还有,亲密。
不是回忆。
如此相似,格外不同的,崭新的声音。
“无视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那人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根本没有掩饰情绪的意思,“好歹把我从神界接引过来,总该懂得担起责任吧?”
句尾带着一点点直白的期待。
迪卢木多慢慢转过身,看向方才空空如也的石台。粗糙的边缘处坐着一个翘着腿的金发少年,半/裸的上身曲线流畅,绘着和他记忆里别无二致的红色纹路,熠熠的明光。
并非及肩的短发,金色的流瀑被主人随意别在耳后,肆无忌惮地一直倾泻到腰间。注意到他看过来了,少年愉快地从祭坛上跳下来,三两步冲到这个唯一的活物面前。
“的确,感觉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刚诞生于世,白纸一般的神侍伸出食指,毫无顾忌地点在青年温凉的耳垂上。
“我的所有物呢。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吓到了,嗯?”
“……的确,有一些。”
无法克制了。
大脑被塞得满满当当,无暇思考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过于突兀,他艰难地抬起重若千钧的手臂,缓慢地、牢牢地、害怕惊醒美梦因而小心翼翼地,环紧了那人赤/裸的腰肢。
少年沉默片刻,语气放柔,哄孩子的模样倒和之前如出一辙,甚至连刻意压低的声线都重合了。
背部被轻轻拍打着,后脑勺上按上一只手,把骑士的额头抵到了尚还单薄的肩膀上。
“是我错了,不该让你等这么久。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呢。”
“可是、你……我知道不能苛求,可是……把我忘了。修把所有东西彻底忘了啊。”
怀里的躯体难耐地震颤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和破碎的词句,有湿漉漉的热意从锁骨那里蔓延开来。
明明可以委屈地否认他的全部指控,可是不知为何,整个胸腔都被毫无缘由的心疼和愧疚塞满了,只能无措地把他抱得更紧。
“很重要的东西吗?可是不论如何,我从未变过。”
“——担忧那个的话,就给我能铭记一生的、新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