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衲衣》谢不敏

102、第一零二章 计划浮于水

　　话音才落，张泽灵却突然抬手胡乱向虚空里抓了一把。

　　什么也没抓到。

　　这一抬手，仿佛用尽了他身体里的全部力气，手掌颓然落下，仿佛死去了一般。

　　“霍小姐，你不能再说话刺激他了！”医生连忙过来给他注射了一剂强心剂，严词厉色地对衲衣说，“他会死的！”

　　衲衣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盯着张泽灵。

　　隔了许久，张泽灵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缓缓地睁开了眼。

　　这令医生格外震惊：“张先生，这……”

　　张泽灵微微扯了扯嘴角，声音虚而无力，吐字却清晰了许多。

　　“我没事，”他说，“之前胸前一口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这时候顺了……”

　　医生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据他观察，张泽灵能活着，全靠那口气吊着，这时候顺了，简直是个奇迹。

　　但是，他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又替他检查了一遍身体，之前的喜悦瞬间没了。

　　“气顺了，能说话是好事，但，我劝您还是别多说话，您的身体……”

　　“我知道我这身体没救了，能在死前，将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我也死得安心一些。”

　　“呸！”衲衣听他总是‘死’不离嘴，忙狠狠地瞪着他，“别在我面前说晦气话！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你不要再给我添晦气！”

　　张泽灵索性不说话了，转而扭头看向了坐在一旁沉思的尚蔚蓝。

　　察觉到他的注视，尚蔚蓝微微转头，触到他的眼神，却像是被火烫着了一样，转而看向了衲衣。

　　衲衣的那句话，犹如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心口，将她的心一刀一刀切开，让她去面对自己曾经努力想回避的真相。

　　“齐娜，”她定了定心神，叹息般的声音里有丝不安，“你知道了什么？”

　　衲衣笑道：“妈妈别急，听我慢慢说。”

　　她又转向立在一旁的医生，朝他客气地笑了笑：“这位大叔，麻烦你回避一下，我们一家人要说悄悄话了。”

　　医生极其无语，朝尚蔚蓝看了看，见她点头，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而李润志和康兆远一直以局外人的身份待在这儿，听衲衣这话，也不好再待下去了。

　　起身刚要走，衲衣却叫住了他们：“师兄，康先生，这件事对你们而言，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们不算外人，可以留下来。”

　　李润志虽然不知道张泽灵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衲衣既然这么说了，他当然十分乐意留下来。

　　康兆远却似乎不想参与其中，但考虑到张泽灵是衲衣的前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康帅留心这对人。

　　于是，船舱内的几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和目的，纷纷围坐在了张泽灵躺着的那张簟席周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衲衣身上。

　　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让衲衣略有些不自在。

　　但是，箭在弦上，她没有退回的余地。

　　“关于张泽灵和我家小明的关系，鉴于知情人张泽灵的身体状况，就由我来为大家解惑！”她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神态、语气都自然一些，似乎有些勉强，“大家不要那么严肃嘛！就当是听故事……”

　　“不是故事，”张泽灵扯她的裤脚，眼中有急色，“它关乎蛇岛上所有人的生死！”

　　他说话的语气很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不停地喘息着。

　　衲衣连忙蹲下身帮他顺气，责备道：“你就不要随便说话了！关键时候，给我提个醒，让我将思路捋顺一些就行！”

　　等张泽灵慢慢平复下来，她才蹲坐下来，以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口吻问尚蔚蓝：“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之前，我想问妈妈一个问题——蛇岛的主人是谁？”

　　尚蔚蓝一惊，竟有些不敢直视她太过通透澄澈的双眸。

　　她缓缓笑道：“你猜到了？”

　　“是！”衲衣看了一眼康兆远，“在康先生向我讲起蛇岛主人的一些事迹后，我就有了这个猜想，所以才冒着被帅哥骂的风险，闯进了蛇岛。原本只是怀疑，见到妈妈后，就确定了。”

　　“等一下！”李润志忍不住插言，“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认识蛇岛的主人？”

　　“是我外公，”衲衣深吸一口气，低低地说，“尚逢春。”

　　“不可能！”李润志激动得跳了起来，“我来这里之前，还见过你外公！就是他让我在那艘船的暗舱里接应你的！他怎么会和蛇岛有关系呢？”

　　“阿志，齐娜的猜测是对的……”尚蔚蓝目光哀怜又同情地看着他，语气哀痛，“父亲在见过你之后，就开枪自杀了。”

　　这次，船舱里的人全都呆住了。

　　许久许久，衲衣才涩涩地说了一句：“原来帅哥说的是真的。”

　　尚逢春真的死了。

　　猜想被证实，衲衣不知心中是悲还是痛，心里不但没有解开疑惑的轻松，反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沉的、闷闷的。

　　“康帅打算做什么？”诡异的静默中，康兆远突然沉沉地问了一句。

　　尚蔚蓝道：“父亲生前，倾尽财力建这座人工岛屿，初衷是想为那些受世人排挤的人格障碍患者提供一处远离人群的乐土，并医好他们，让他们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后来，他又满世界地寻找志同道合者，最终成立了岛上研究所，通过各种途径找来了世界各行各业顶级的、优秀的研究人员和专家，致力于研究一种能让细胞无限再生的药，后来，研究所慢慢将目标转到了蛇类身上，这座岛才开始被称为‘蛇岛’。”

　　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自从父亲开始致力于研究蛇群后，他济世救人的想法就变了，变得越来越极端，岛上的研究项目也变得越来越没人性。他拿人体试药，甚至让人类和蛇结合，研究所的很多人都拒绝做这个项目，结果那些反对的人都被他丢到了蛇群里，成为了被研究的对象。而要阻止蛇岛的项目继续开展下去，就必须得毁掉那座岛，这是康帅一直计划在做的事。”

　　“他打算怎么做？”衲衣并不惊讶于康帅会有这样的计划，只是好奇他做到了哪一步，“利马也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嗯，”尚蔚蓝点头，神色凝重，“岛上除了研究人员，还有许多人格障碍患者，这些人仇视社会、仇视人类，崇尚暴力恐怖，利马也是其中一员。但他经过治疗，比岛上一些人的情况要好一些，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体内的暴力因子并没有减少，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将自己隐藏起来了，这更可怕。康帅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冒险和他进行了一次合作。”

　　衲衣越听，心提得越高，战战兢兢地问：“他想做什么？”

　　“他要蛇岛的控制权，想霸占岛上所有的资源，然后对人类社会进行疯狂的报复。岛上的黄金、矿产等资源，他都可以通过暴力手段征服，但唯独对研究所没有办法。所以，他需要康帅从中周旋，将岛上最重要的资源——也就是蛇群和研究人员——收入囊中。”

　　李润志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团漆黑汹涌的黑雾里，这里的世界甚至比他接触过的暗网还要荒唐离谱。

　　尚蔚蓝口中的人格障碍患者，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群人。

　　如果没有接触暗网，他不会知道，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期望着光明与和平。

　　有些人，生来就渴望黑暗，光明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他看了一眼簟席上瘦骨嶙峋的张泽灵，又转向陷入深思中的衲衣，指着张泽灵开口问道：“他之前说，他的身份关乎岛上那些人的生死，这其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衲衣正努力拼凑着脑中纷杂的信息，刚有了一点眉目，就听到了李润志的问话。

　　她抬起头盯着他，双目黑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蛇岛既然那么重要，我想外公一定在岛上做了很多陷阱，那些陷阱可能还不仅仅只是简单的物理陷阱，更多的怕是利用高科技做成的陷阱，能够瞬间毙命的那种，张泽灵就是这些陷阱的制作者。在这种环境下，利马就算只想获取岛上的资源，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他需要张泽灵，所以才将张泽灵从蛇岛上救了出来，并一直用药吊着他的命。但奇怪的是，他原本带着张泽灵上了船，最后却将他留了下来。对于如此至关重要的人，他将人留了下来，就是说他不需要张泽灵了。”

　　“也就是说……”尚蔚蓝提醒道，“他也许是有了其他更有效的办法，或者是找到了另一个人选。”

　　这句话，点醒了衲衣。

　　康兆远也猜到了：“康帅？”

　　“嗯，没错！”尚蔚蓝点头，“康帅应该是从张泽灵这儿获取了岛上的陷阱图。相较于张泽灵，康帅当然更有用一些。不然，利马不会好心将张泽灵留下来。”

　　“是……”张泽灵发出一道细微弱小的声音，缓缓地说，“在利马将我从蛇岛救出来之后，我就知道他想要我脑海里的蛇岛陷阱图，以及那些陷阱的操作方法，我没告诉他，直到我在村子见到娜娜的那一晚，娜娜说康先生本性没变，我单独试探了他几句，他反而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果然！”衲衣有些愤愤不平，“难怪我当时问他，他什么也不愿和我说，原来和他的计划有关！”

　　“我有点不明白，”李润志皱着眉头，问，“康帅的目的是毁掉蛇岛，他知道了那些陷阱和操作方法，除了多了一条和利马交易的条件，对他的计划能起到什么作用？”

　　张泽灵低声道：“岛上陷阱全部启动，整座岛会消失。”

　　“这么厉害？”衲衣不太相信，又不太放心，“岛消失了，岛上的人呢？”

　　“和岛一起消失。”

　　“这是现实世界，又不是游戏里的虚拟世界。”衲衣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认为张泽灵是药吃多了，脑海里开始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怪诞奇异想法。

　　张泽灵却道：“蛇岛下，有一座火山口，是活的，是你外公发现的。”

　　“活火山？”衲衣完全搞不懂尚逢春的思路，“他为什么要将蛇岛选在一处活火山口上？”

　　张泽灵摇头：“不知道。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衲衣十分认同。

　　尚蔚蓝也笑着说：“我也搞不懂他，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开枪自杀了？”

　　反复无常，飘忽不定，永远让人猜不透。

　　而衲衣却突然有点不忍心说出真相了。

　　“也许，我知道外公自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