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壁虎姻缘 ...
-
我打开门,刚要进屋,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马黄。
“好久不见了。”
“是啊。出差了。”他晃晃手里的公文包。
“进来坐吧。”说着我先进了屋。他随后进来坐在床上。
“你还是一个人?”他的眼睛随着大头四处乱转。
“是。一个人挺好。”我让了一支烟,“再说,好女人也无缘得见。”
“得空我给你引见一位,”他的脸上挂着疲色,“真的!”
“再说。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他站起身。我送到门口。他进了对门儿的家。
我跟马黄并不很熟。我只知道他是个见面熟,是昆虫学教授,去年娶了一位漂亮的妻子。今年初他们两口子搬进了我的对门儿。平日很少见到他的妻子。好象听他叫她清婷(我猜是这两个字)。两个人看上去很恩爱,出门时手臂互挽着,老象新婚之前恋爱的样子。
两天后的晚上,十点钟了,清婷突然敲开了我的门。
“嗯……”
“莫先生,帮个忙。”她的声音很柔和,脸颊泛着微红。她的确很美。
“什么……事儿?”
“我家纱窗上有只壁虎,”她翻起眼帘看了我一眼,“我害怕;不敢睡。”
“马黄呢?”
“出差了。”她说。
“他又——走吧。”说完跟她进了她的家。
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二人世界里。屋子收拾得很整洁,窗明几净的,这让人对女主人增添了几分敬意。
“在那儿!”清婷手指着纱窗的右上角。转身搬过一把椅子,放在窗下。两手放在椅子背儿上,“小心。”
不夸张地说,我很随意地就抓住了那家伙。转过身,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忽闪着眼睛直往后躲。我立马把它扔到楼下去了。
她把左手轻按在胸上——那里非常丰满诱人,长舒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左手在那里轻拍了两下,“谢谢你。”
隔了一天,清婷又来敲门,“莫先生,帮个忙——还是壁虎。”
我进了屋,轻车熟路并且毫不费力地抓住了它。这只显然不是上次那家伙;那只壁虎的尾巴很完美,从来没有受过伤——而这只的尾巴是被人或其他天敌弄断后重新长出来的,这一点,我是从它的三分之一处那一圈小小的隆起看出来的。当然我还是把它扔了出去。
我跳下椅子时,一杯热茶正举在我的眼前。我接在手里。她却坐在床沿儿上,把头低着。
“怎么了?”我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有点害怕。”
“不用怕;我已把它扔了。”我安慰她,边喝了一口茶。
“我怕半夜,又出来一个。”
“不会的。”
“莫先生,再帮我找找吧,好吗?”她的眼神就象一只受伤的小鹿的眼神,忧怨、乞怜,又摄人魂魄。我当然没有拒绝。
我在本来不大的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儿,只用一只眼,检查了所有壁虎可能藏匿在那儿的缝隙。最后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回来靠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心睡吧。”我说着话,手碰到茶杯,顺手端起来喝了一口。她没有答腔,也没有动。
“马黄去哪儿出差了?”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话题。
“只说去南方。没说具体地方。”
“哦……”
她手里不停地绞着床单的一角,“你是不是笑我胆子太小了?”
“没有。女孩子可能都是这样的。”
她沉默着。我以为完成了任务,就告辞了。
可是这以后的一个月里,我差不多隔两天就要帮她抓一只壁虎。那些壁虎的尾巴有断过的也有没断过的。在我是很乐意帮忙的,虽然奇怪着她家怎么那么多壁虎。时间长了,我们之间也随便起来。谈话也多了。后来她有时会炒一个菜端过来。就我一个人的时候,她干脆跟我一起吃。这期间我从没见过马黄,影子也没见到。而我从不无故地过去找清婷,免得误会。
这天晚上,清婷又来请我去抓壁虎。但这次纱窗上什么也没有。她开了门,转身扑到床上,把脸埋进两床被子之间,一动不动。我估摸着大概过了一分钟的光景,她的双肩开始抖动,接着从被子里传出抽噎声。
我一时不知所措,半晌才猛然醒过来似的从门背后摘下毛巾,放在她手里。她抓了毛巾,只是用力地抓着,并不去擦眼泪,而抽噎也变成“呜呜”了。经过四次给自己打气,我终于上去扳过她的肩,看见泪水在她的脸上漫漶得一塌糊涂。我轻轻地擦着她的脸。她的手却将我的手紧紧地抓着,我分明感到了从她心底里发出来的力度,好象盼了一年的玉米棒子终于到手了似的——却不考虑我的手远没有玉米棒子硬。
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一下子坐起来,扑到我的怀里,并用力把我曳倒在床上,沾泪——我猜极可能混着鼻涕的嘴唇,在我脸上狂乱地拱着,最后终于把我的嘴给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她借着换气的当儿,说:“我爱你!”
在第二次换气的时候,她说:“你娶我吧!”
我一把推开她,“这……”
“我会跟他离婚的。”说完又来了。
一个礼拜过去了,清婷没来找过我。第八天她来了,果然带着离婚证书。这有什么说的,我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婚后很幸福,不久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
三年后的一天,我在街上遇见了马黄。他很有兴致地把我让进一家咖啡屋内,说了一件让我非常吃惊的往事。他先问我跟清婷过得怎么样,我说很好啊——
“那我就放心了;我可以说给你听了。”他说。
“很严肃?”我心里有些不安。
“不,不。一段插曲而已,”他说道,“还记得那些壁虎吗?”
“是啊,原来你们家壁虎很多。”
“你不感到奇怪吗?”
“偶尔……”
“那是我放进去的。”
“你!……”
“是我放进去的!”
“可是……为什么?”
“跟清婷结婚半年后,我认识了另一个女孩儿。”他点了一支烟,“她爸爸是个头儿。家里很有钱。我家里很穷,又想出国,就向她求婚了。她答应了。我当然隐瞒了我和清婷的事。
“清婷很可爱,是不是?我很爱她,可为了实现我的美梦,我不得不离开她。我知道她也爱我,我不忍心向她提出来。这时候我想到了你。”
“我?”
“是你。你是个合适的人选,我想。我还知道清婷胆子很小,而我恰好又是昆虫学家,弄几只壁虎是很容易的,我的办公室里就有。那时侯正在研究壁虎尾巴的再生。”
“我记得那段时间你出差了。”
“我哪也没去。我跟那个女孩儿住在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
“那壁虎……”
“在清婷上班的时候,当然也不能被你看见,我把壁虎放在屋地上。到晚上她就会爬出来的。清婷胆小,见了壁虎一定会害怕,这时她第一想到能求救的人就是对门儿的你。你是独身,你可能还记得我曾证实过,人材也不错。每隔四五天,我就去放一只,让你们多接触以便增加感情。”
“你说四五天?”
“是啊。我想用三个月的时间实现我的计划。但事实上你们发展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只一个多月清婷就跟我提出离婚。我当然爽快地答应了。虽然心里有些嫉妒和失落。当时我想,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结果吗!”
“那么……你后来呢?”
“不说也罢。去年她爸爸犯了事儿,而我什么也没得到。你和清婷好好过吧!”
他的脸色显然没有刚进来的时候轻松。当他走到门口时,我好象想起一件事,“你说你那时正在研究壁虎尾巴的再生?”
他笑了笑拉门出去了。
这可是件奇异的事,对我来说。在回家的路上我发誓要尽快讲给清婷听。她听了一定会目瞪口呆。
晚上进了家门,清婷已做好了饭菜摆在桌上,居然还有酒。
“今天……莫非……”
“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傻瓜。”她在我的对面坐下来,为我斟了酒。
“清婷,”我急不可待地说,“我给你说件事儿,你绝对吃惊。”
“不。”她说,“我先说。你也绝对吃惊。”
“女士优先。”
“你还记得那些壁虎吗?”
“嗯?又是壁虎!”
“是呀。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
“绝对不。”
“那些壁虎是我故意放在那儿的。”
“什么?!”当时我吃惊的样子,就象看见一只小鸡在挥刀宰杀一头骆驼。
“别着急,听我跟你说,”她握住我的手,很有力度,“其实我早就知道马黄有了女人,我只是不说。有一段时间我彻夜难眠,以泪洗面。我想,我该怎么办呢?在北京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发现他和那个女人同居,还看见那个女人有了肚子,我彻底绝望了。我知道离婚是在所难免的了。这时候,我想,我应该坚强起来,追求自己的幸福。于是我就注意到了你。”说到这儿,她的手上加了一道力,脸上现出笑容,我只瞟了一眼就知道那里面有多少幸福。
“我注意到你屋里没来过女人,便断定你是独身。我是结了婚的人,不便主动接近你,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先离婚,再跟我呢?”
“真笨。一旦离了婚,我就不会住在这里了,怎么接近你呢?”
“不错。”
“那天晚上,我看见一只壁虎趴在纱窗上。心想:有办法了。”
“不用说你就过来找我来了。”
“是呀。第二天我想你要是主动接近我就好了。可你不是那样的人。恰好第三天又有一只壁虎(我想那是马黄放的尾巴再生的那只)。可以后的两天壁虎一直没有来,我干脆到楼下抓了一只上来。”
“等等。你说你抓……”
“怎么了?”
“你不是怕……”
“女人说怕这怕那,不是跟男人撒娇嘛!其实我什么都不怕。农村长大的,见得多了。所以有两天不见了,我就到楼下去抓。”
“真难为你!”
“看我追你多辛苦,你得永远对我好!”
“那是!”
“你生气吗?”
“没有。只是有点头晕。”说句实话,他们俩把我玩了,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该你了。”
“啊?”
“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
“其实没有……”我突然不想说了。我开始怀疑我的智商。坐在我对面的家伙是个阴谋家!
“骗人。”她瞪了我一眼,眼角里堆满了妩媚。
酒过三巡之后,心想:还是趁着糊涂装糊涂吧。——然而,到底是谁促成了这份姻缘?
“再倒一杯!”
端起酒杯,向窗户那边举过去,然后一饮而尽;我仿佛感觉纱窗外面有只壁虎正对我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