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江湖旧事》坠落之秋

3、夜访

　　天气已入小寒。江南花家的管家花平受夫人之命，前去百花楼给七公子送几件新缝制的保暖衣裳。不料他前日刚到，夜里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这雪一下便是一天一夜。花七公子便留他暂住下来，待雪停后再作回程。
　　花平此时正为七公子煮茶，茶叶自然是他从花家带来的上品普洱。花满楼背对着他静静地站在窗前，窗子被他推开一道缝隙，似是为了能看到夜空中飘洒下来的雪花。花平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在做什么？可小心些，别着了凉。”
　　“在赏雪。我虽看不见雪，却可以听到它的声音，闻到它的气息。”花满楼偏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花平觉得屋子里一下子温暖了些。
　　“那公子又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花平忍不住再次问道。
　　“我想起了一个人，”花满楼顿了一顿，继续道：“那个人叫王微之，是位东晋的名士。也正是在这样一个雪夜，他望着皎洁一片的天地，忽然想到要去拜访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戴安道那时正在剡县，他便乘船赶了一夜的路。到了戴家门前时，他却并没有进门，而是又沿路返了回去。”
　　花平惊讶地张大了嘴。“那他为什么没有进去？”
　　“因为他说他本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沉默片刻之后，他又忽道：“若是今晚有人走到了百花楼门口，你说他会不会进来？”
　　花平心下想道，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之际，又有什么人会来？他刚要把话说出口，门却猛地被人推开。
　　花平的嘴张得更大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浑身上下覆着积雪、就连四条眉毛上都结了层细密的冰珠的人。
　　那个人正是陆小凤。只见陆小凤一手提着坛酒，一手拎着个油纸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洋然自得的笑意。
　　“花兄，你一定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是有些想不明白，你昨日还在扬州傅总镖头那里作客，现在本该在他家的宴席上喝酒的。”花满楼转过身来，微笑着道。
　　“昨天我确实在扬州，我既替他解决了麻烦，也确实喝了不少他为我准备的陈年美酒。可是昨天傍晚开始下起了大雪，我便又忽然不想留在那里了。”
　　陆小凤将手里的东西撂到桌子上，走近花满楼身前，花满楼伸手替他解下身披的那件红披风，于是触碰到了上面残留的雪花，他轻轻地把它们拂了下去，融化的雪水沿着他的指尖缓缓滴下。
　　“的确是一场好雪，”花满楼不禁叹道，刚才他已听见嗅见，现在又真切地感受到了。“可你却为什么要来？”
　　“花兄啊，你是不知道，我看到大雪自天而降，从歌楼酒肆到村舍荒野，好像都要被这雪给淹了一般，那时我的心里就反复地窜出一个念头——有美酒有烧鹅，有这么一场好雪，又岂能没有朋友。”陆小凤轻快地说道，“所幸的是，我终于赶回了百花楼，而大雪却还未停。”
　　花满楼点了点头，仿佛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陆小凤费力地拍掉浑身的积雪，眉毛上的冰珠化成冰水，正从他的脸颊上淌下来，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快要融化了的雪人。
　　“花兄，你的百花楼真是暖和啊，在这种天气里，我最希望待在一个又温暖又令人感到舒服的地方了。”
　　“看来花家应该在各处多建上几座百花楼，免得下次落雪时你人在北直隶或是关西，也还想着要插翅飞回来。”
　　“哎，可惜这天下可以有多座百花楼，花满楼却只有一个，所以我只求下回你能离我近些，最好正巧跟我待在一处。”
　　花平就沉浸在刚刚的诧异之中，呆呆地听着他们两人的你言我语，过了半晌他才惊跳起来，跑到桌前捧起那坛冰凉的酒，知趣地离开房间替七公子去温酒热菜。
　　关上房门后，花平看了看手中的酒坛，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亏得花公子还给自己讲什么雪夜访戴，他在心中暗自想道，那个戴安道的朋友本不是冲他而来，到了家门口自然不进而返；可花公子的朋友却是宁肯在大雪里挨上一天一夜的冻，行上三四百里的路，也要赶在这雪夜未尽之前回到花公子的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