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帝头顶一点绿》中二珞

28、孩儿面与蛇蝎心7

　　从极乐楼出来时，已经很晚了。
　　鬼街上已经灯火阑珊，摆摊的鬼魂们都在收拾摊位，残破的纸钱和碎裂的香灰俯拾皆是，又凄凉又恐怖。若是有人族在此时无意闯入，怕是要被吓得三魂失了两魂。
　　而梁琅从梦里醒来后，一直恍惚出神，白泽明明走在他前面，却还要不时兼顾他别磕了碰了。
　　突然，白泽停下脚步来。
　　街道中响起一阵孩童的咯咯笑声。
　　若是光天化日，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可能并没什么；可整个鬼街都阴气森森，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童笑声就显得有些刺耳了。
　　那笑声从四面八方的街道飘出来，仿佛阴风般如影随形。
　　这下，连梁琅也反应过来了，茫然的扫视着鬼街。
　　“爹爹。”梁琅听见那孩童在他耳边喊，猛然回头，却只见几片破碎的纸钱飘飘摇摇的落在他身后。
　　鬼街上逐渐弥漫起一阵灰色的雾，那诡异的雾气仿若有生命般，从四周缓缓袭来，屋瓦、窗棂、摊位都浸泡在雾气中，笼罩上一层死气，一些避之不及的鬼，也像被那雾气吞噬了似的，再没有从雾里逃出来。
　　“爹爹。”又是阴测测的一声。
　　梁琅召唤出自己的飞剑来，警觉地盯着周围。
　　那雾气越来越浓重，四周也越来越阴冷。
　　梁琅作为狗尾巴草精，对温度极其敏感，忍不住打起颤来，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响声。
　　白泽从怀里拿出一条红线，不动声色的拴在梁琅的小指上，另一端也绑在自己的手指上。
　　“爹爹，你怎么不要我呢？”
　　梁琅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被吐了一口凉气，当即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缓缓转过头去，那个穿着绿色肚兜的鬼娃娃正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后背上，两只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梁琅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
　　那鬼娃娃果然是冲着他来的，居然还人界追到了鬼界。
　　没等他反应过来，翻腾不息的灰色雾气便将他层层包裹，他匆忙回头时，已然看不见白泽的踪影了。

　　梁琅捏着鬼娃娃的脖子，试图把他从自己脖子上拎起来。
　　但那鬼娃娃好不容易找到梁琅，害怕被丢下，当然不肯，只是用胖乎乎的手臂拼命抱着梁琅的脖子，执拗的问，“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啊？”
　　“我快喘不过气来了！你给我撒手！”梁琅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的说。
　　鬼娃娃委屈的嘟嘟嘴，颇有梁琅的气质，得了势就登天，挨了骂就卖乖。
　　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的稍微松了松胳膊，但还是整个鬼都挂在梁琅身上，搅股儿糖似的不肯下来。
　　“爹爹坏，不要我，还打我。”鬼娃娃对着梁琅撒娇。
　　“讲道理，三界之内，我连个母系生灵的手都没牵过！怎么可能冒出来你这么大个孩子？！”梁琅没辙了，试图跟鬼娃娃讲道理。
　　鬼娃娃的眼珠转了转，突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反正我找到你了，爹爹，你再也别想离开我了。”
　　梁琅感觉自己的小指上还牵着白泽给他绑的线，觉得急也没用，便找到一个无人也无鬼的小巷，走进去。
　　“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抱，跟个大马猴似的骑在我脖子上，我也是要面子的草好吧。”梁琅蹲下来，跟鬼娃娃商量。
　　鬼娃娃犹豫了半天，才从梁琅的脖子上下来，然后立刻死死抱着他的腿，“这样爹爹去哪里也能带上我了。”
　　梁琅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一仙一鬼在小巷里，凄凉无比的蹲了半天，只差面前摆个破破烂烂的陶土碗，唱起莲花落了。
　　梁琅脚都蹲麻了，也没等来白泽。
　　他心想不如先从这鬼娃娃口中打探些消息，万一能套出些话来呢。
　　“你先告诉我，你去人界做什么？”
　　“去找爹爹呀。”鬼娃娃笑眯眯的歪了歪头，神情举止简直和梁琅如出一辙。
　　“你怎么知道我在人界？”
　　“蜚在人界出现，仙界必然有仙官下来看查，我只要跟着蜚，就能知道爹爹的下落啦！”鬼娃娃洋洋得意的说。
　　梁琅想起蜚在人界闹出的那些灾祸来，再看鬼娃娃自得其乐的表情，当即发了火，一把抓着鬼娃娃，在那肉呼呼的屁股上，噼里啪啦扇起巴掌。
　　“让你学好不学坏，跟谁混不好，跟个臭名远扬的妖兽混在一起，还搞出那么多事情来！蜚在人界闹出的那些祸害，是不是也有你一份儿！”
　　鬼娃娃被揍得眼泪汪汪，鼻涕泡儿直冒，却依然死死扒着梁琅的腿，死活不肯放开。
　　“爹爹不生气，不生气，我知道错了，爹爹貌美如花，气出皱纹就不好了。”鬼娃娃还劝起梁琅来了。
　　梁琅气得笑出声来，到底还是揍不下去手了，只得又蹲下来，支着下巴发呆。
　　鬼娃娃把鼻涕眼泪都蹭在梁琅的裤腿上，又抽噎了一小会儿，等自己哭相没那么难看了，才小心翼翼仰着脸问梁琅，“爹爹，我带你离开鬼界吧。”
　　“不走，鬼界是老子地盘，老子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爹爹要不要当鬼王呢？”鬼娃娃笑眯眯的问。
　　“鬼王？”梁琅心中一动。“什么意思？”
　　“只要爹爹愿意，我们就混进鬼王宫去，杀了里面那个鬼王，我自有办法让爹爹入住鬼王宫，到时候整个鬼界都是爹爹的。”鬼娃娃个头虽小，野心却惊人。
　　仿佛对于他来说，刺杀一界之主，不过探囊取物。
　　“谁教你这些的？”梁琅皱起眉头来，
　　鬼娃娃嫣红的嘴唇勾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来，“鬼王啊。”

　　认命的梁琅背着鬼娃娃去爬鬼界最高的山，罗浮山。
　　一仙一鬼父子俩，要实现一个宏伟计划：刺杀一界之主，鬼王。
　　可罗浮山崖高路险，梁琅才爬了半个时辰，就累得气喘吁吁，只想变成癞皮狗似的趴在地上。
　　什么刺杀鬼王，什么夺取鬼界，通通去见鬼吧！
　　倒不是梁琅要拖延时间不肯御剑，实在是鬼界禁制众多，无论刀山火海，都只能用爬的，神仙也不例外。而罗浮山其实是一座玄冰山，看似黑色的山石，其实是万年不化的玄冰，鬼界的阴气有一大半来自这里。
　　“不行不行，冻死了，早知道该多带件棉衣来。”梁琅趴在地上满脸幽怨。
　　“爹爹，要不你化成原形，我带着你走，罗浮山的寒气对我不管用的。”鬼娃娃咬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建议道。
　　梁琅巴不得，二话不说就变出了原形，一根三尺高的狗尾巴草。
　　鬼娃娃把狗尾巴的茎叶小心翼翼握在手里，抗在肩膀上，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爬山。
　　“难怪鬼王要把宫殿建在罗浮山的山崖下，这罗浮山连鬼都能冻僵吧。”梁琅化成了原形，嘴巴里也不闲，头毛一抖一抖的说话。
　　“不是的，爹爹。罗浮山里封了一个远古大神的遗骸，鬼王是为了镇守这里，才把宫殿建在这里的。”鬼娃娃奶声奶气的回答。
　　“你怎么对鬼界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啊？”梁琅又问。
　　“因为我是爹爹的孩子呀，当然天资非凡啦！”鬼娃娃特别鬼精，一到关键处就绕开话题，只拿好话来哄梁琅。
　　若是梁琅小个十几岁，活脱脱就是这只鬼娃娃的原版。
　　梁琅难得体会了一下白泽每次面对他时的心态，又好笑又无奈，却是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娃啊！你说我要是当了鬼王，可不可以向白帝提亲呢？”梁琅继续问。
　　“爹爹喜欢白帝？”鬼娃娃的眼珠一转，继续笑嘻嘻的问。
　　“娃啊！我得教你点道理。”狗尾巴草老气横秋的念起了教育经，“不管是仙是鬼，咱们总得有点追求吧，什么权势、财富的，都太累人了，追爱就不一样了，娱人娱己，没准还能造福三界。反正我觉得追求白帝挺好的，追上了风光万代，追不上也不丢面子，毕竟是堂堂神帝是吧。”
　　鬼娃娃对于梁琅的话，一概点头认同，乖巧听话的不得了。
　　梁琅横行三界，都没见过如鬼娃娃这样又听他话还满口附和的家伙，顿时爱心爆棚，心里真的把鬼娃娃当成自家孩子了。

　　站在罗浮山的山顶，就能看到鬼界其他几座大山，连郁垒神荼两位大神身上散发出的神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梁琅变成人身，蹲下去摸了摸罗浮山山顶的玄冰，却摸了一手冰冷刺骨的水。
　　“原来鬼王宫下的雨，就是这些化掉的玄冰，难怪那么凉。”
　　“虽说罗浮山的玄冰万年不化，可如今已过七万年了，玄冰自然早就开始融化了。”鬼娃娃笑嘻嘻的回答，“若是罗浮山融化，三界都要重新洗一次牌的。”
　　梁琅看着鬼娃娃稚气满满的面容，心里略微有一点不安，现如今看来，说鬼娃娃是他的孩子，他是相信的。
　　可在鬼娃娃身上分明还有着另一个生灵的影子。
　　那个生灵视生死于无物，对权力和天道有着狂妄的理解，这份理解莫说是梁琅，整个三界都没几个生灵能做到。
　　尽管鬼娃娃在他面前刻意隐藏了许多，但那婴孩的面容背后，却藏了个冷漠且暴戾的成人。
　　梁琅思前想后，也没想起自己过往的经历里有过这样一个生灵的存在……
　　“我们该下去了。”鬼娃娃看着脚下烛火通明的鬼王宫，轻声提醒。
　　梁琅咽了口唾沫，又长长吐了口气，牵着鬼娃娃的小手，站在万丈悬崖边。
　　“我要跳了，你若是害怕，就抱紧我。”梁琅说。
　　“嗯嗯！”鬼娃娃二话不说就抱住了梁琅的腿。
　　“……”真是挖坑给自己跳。
　　梁琅不再迟疑，一跃而下。
　　万丈罡风扑面而来，头顶的发髻立即被推倒，也吹乱了梁琅的鬓发，玉簪滑脱，满头长发如泼洒出的紫墨在空中飞扬，潇洒张狂的不可一世。
　　梁琅和鬼娃娃齐声大笑，像两颗砸向尘世的彗星，就算外人将他们视作异类，他们却毫不在乎。

　　临到鬼王宫宫殿的顶上时，梁琅召出飞剑，轻轻巧巧的立在剑尖上，仿若鸿毛落入一池春水，半丝涟漪都不曾荡出。
　　“太好玩了，我在鬼界待了那么久，都没这么痛快过。”梁琅从袖口处解了根绑带，将满头乱发草草扎成一个马尾。
　　“爹爹以后想玩，我就带爹爹来。”鬼娃娃抱着他的腿，咯咯的笑。
　　“真乖。”梁琅捏了捏鬼娃娃胖嘟嘟的小脸。
　　鬼王宫淅淅沥沥的雨声连年不绝，也间接掩饰了梁琅和鬼娃娃潜入时的动静。
　　两小只偷偷摸进鬼王宫，寻找鬼王的踪迹。
　　“鬼王宫这么大，怎么找鬼王啊？”梁琅蹲在彼岸花丛里小声问。
　　“鬼王一般会在三个地方，正殿、寝宫和后花园。”鬼娃娃立马打起小报告来。
　　“那你去正殿找，我去寝宫和后花园。”
　　“不要不要，我不要离开爹爹。”鬼娃娃二话不说就施展了抱大腿的绝招。
　　“那行吧，我们先去正殿，再去寝宫，顺道去后花园找一圈，什么时候找到鬼王什么时候算。”梁琅无奈。
　　“王在寝宫。”突然冒出一个清亮的声音。
　　梁琅和鬼娃娃都被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穿着红衣的宿宿正拎着一壶清水，满脸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
　　“宿宿……你吓死我了。”梁琅拍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觉得自己被吓老了好几岁。
　　鬼界就是这点不好，这些鬼魂飘来荡去都没什么动静的，总是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把他吓个半死。
　　“梁梁，你找王有事么？”宿宿继续好奇的问。
　　“呃……”梁琅挠了挠头，总不能说是要刺杀鬼王吧。
　　幸好遇见的是宿宿这个性情单纯的鬼侍，若是碰到其他精明的鬼侍，怕是早就叫嚷起来了，梁琅眼珠一动就编出来个理由来。
　　他满脸严肃的对宿宿说，“我们有一项机密要禀报鬼王，千万不能引人注目，也不能告诉别的鬼。”
　　宿宿庄重的点点头，比划了个封口的动作。
　　“你继续浇花，我们去找鬼王了。”
　　宿宿笑眯眯的目送梁琅和鬼娃娃离开，又将视线转到眼前开得荼蘼的彼岸花上，突然间喊了出来，“呀，这朵彼岸花怎么长叶子了！”

作者有话说

　　彼岸花，花不见叶，也不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