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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孩儿面与蛇蝎心6 ...

  •   花朝是只鬼,自他有记忆之始,他就是只鬼,这很不寻常。
      鬼是有灵的万物轮回时的一种状态,生时无论是仙、人、妖、魔,甚至山精草怪,死后统统都化做鬼魅,没有开智的是魅,开智的是鬼。
      尽管许多鬼在刚刚来到鬼界时,神志会不太清楚,也就是所谓的混沌期,可一旦对自己是什么有了认知,就会恢复所有的记忆。
      并没有一只鬼像他这样,连自己生前是什么都不记得。
      花朝用了很长时间在鬼界打听自己的来历,结果一无所获。但他是个聪明的鬼,说天资聪颖也不为过,他知道站得更高,才能看得越多,可鬼王宫已经有了主人,于是鬼界多了一个名震三界的极乐楼。
      来极乐楼的客人,花朝都会满足他们想要的;就算进来前心里没有所求,当走出极乐楼时,都会想要些什么,谁都没法例外。
      是的,神仙也一样。
      花朝站在极乐楼的楼顶,夜明珠的光辉从屋檐的缝隙间渗进来,仿佛鬼王宫的雨幕一般,丝丝缕缕、缠绵不尽。
      鬼界最不缺的就是风,越朝高处,风越阴冷,似乎连骨子里都要结出一层冰凝来。
      “阁主。”阿弥走上前来,将狐裘大氅披在花朝的肩头,“那两位仙客,已经安排妥当了。”
      “你说,鬼王若是知道,他辛辛苦苦隐瞒的事情,在这种情形下被揭开,会不会气到吐血?”
      “阁主,鬼王不是已经……”
      “啊,对,”花朝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懊恼自己的记性,唇边也勾出一个冷笑来,“我差点忘记,鬼王已经变成一个空壳了。”
      阿弥垂着头,不敢回答。
      花朝性情乖张,他能当着其他鬼的面说得鬼王的坏话,别人却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阁里有多少新来的鬼魅不知这个道理吃了亏,她陪在花朝身旁已数十年了,当然不会明知故犯。
      花朝裹紧了大氅,继续遥遥眺望远方的鬼王宫,恍惚间,错把屋檐漏下来的光线当成了雨水,竟伸出手掌去接。

      彼时,极乐楼十六层的天字阁内。
      白泽正盯着自己面前那只光滑纤细的脚踝发呆。
      极乐楼果真极乐。
      一环嵌着一环,将他心底那一丝丝隐秘的情愫都勾了出来,肆意放纵。
      直到清醒时候,他才察觉过来,从清茶到炉香,从木梳到发油,无一不是催动情愫之物,甚至连他此时给梁琅选得发带上面,都带着蓝棘蝶妖的鳞片,见者情动。
      即便是最惺惺作态的家伙,在这种情境下,也没法逃出心中的欲灬海。
      梁琅不过是草精出身,哪里承受得了白泽这样强大生灵的求欢,事后便灵力不支,沉沉睡去,眼角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泪。
      白泽将自己外袍解下,披在梁琅身上,覆盖了大片裸灬露在外的皮肤,也免得梁琅在鬼界阴冷的寒气里睡得辛苦。
      而短暂的欢愉后,总是有许多麻烦要解决的。
      仙界的禁忌很多,但若说有什么事是连禁忌都所无法阻止的,大约就是情爱之事了,飞升成仙,并不意味着摈除情灬欲,只要两厢情愿,便可成却一段欢好。
      理由也很简单,情之大者,兼爱天下。
      听起来是有些好笑。
      因为就算身为神帝,说出这句话时,也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何为天下?
      三界万物,山水草木,人鬼妖魔,鸟兽鱼虫……何处不是天下?何物不是天下?谁敢说自己生来所爱能不偏不倚?
      有了偏爱,又何谈兼爱?所以仙界三位神帝均没有封后,就连子嗣众多的天帝,也没有封后。
      对于白泽来说,他与其他两位神帝不封后的缘由不同,他可以看到自己命轮,无妻亦无后,是命轮中注定了的,就算他是神帝也无力更改。
      可按照梁琅的脾气性格,又怎肯做个没名没分的情人?
      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天字阁内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最终,他伸出手来,覆盖梁琅的眼睛和额头,然后默念出一段‘忘忧咒’
      忘忧咒念过之后。
      沉睡中的梁琅舒缓了眉头,撇着的唇角也恢复了原本的自然,安安静静沉睡的样子,竟有几分难得一见的稚气。
      白泽熄灭了香炉中的烟,唤来极乐楼的丫头,要了盆清水,然后掏出怀中手帕,沾了水拭去梁琅嘴唇处的胭脂,还有一些被他捏出来的青紫……

      睡着的梁琅极少做梦。
      因为他是草木化形,从来没听过什么妖会像人那样,成天的做梦,毕竟妖族连觉都很少睡。
      所以从梁琅开智以来到现在,只做了三次梦。
      每次醒来,只记得零星半点,其中详情却不记得了。
      一次,是漫天的血海。吓得他醒来后,在夏日的暑气里抖了一整天的草头。
      一次,是痛不欲生的别离。害得他怅然若失了好久,连攒功德都攒的漫不经心。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梁琅梦见自己化了形,身形却是个小娃娃,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裤子都没穿,光着屁股跟在一个穿着兽皮的高大男人身后,颠颠的跑。
      “你快告诉我呀,我要如何要他知道呢?”
      “你不能这样自私,稷。”男子转过身来,横眉立目满脸凶相,额头处还长着两只黑黑的角,可看向小娃娃的眼神却柔和而无奈。
      “哼,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找仓颉,他那么聪明,总有法子的。”小娃娃气得跺脚。
      “不许,你不能去!”男子一手拎起小娃娃,“回去就把你丢给炎帝,看你再怎么偷跑出来。”
      “哇哇哇!蚩尤!我要告诉炎帝,你又欺负我!”小娃娃抱着男子的胳膊狠狠地在上面咬。
      只可惜蚩尤力大无比,铜头铁臂,小娃娃那米粒大小的乳牙,咬在上面就跟挠痒痒似的,连个牙印都没咬出来。
      蚩尤拎着小娃娃,走到一处高地,舒展开巨大的黑色羽翼,乘着风飞起。
      原本在地下肆无忌惮的小娃娃,一到了高处,就泄了气,只能紧紧攀着蚩尤的臂膀,生怕掉下去。
      “你看,下面开垦的田地越来越多了,今年冬天就不会有那么多饿死的族民了。”蚩尤指着下方稀稀拉拉,几乎看不到青色的农田说道。
      “哼!都是我的功劳!你还不夸奖我!”小娃娃踢着腿,满脸得意。
      “好好好,回去我就叫人给你打十万个绳结,让后人都知道你的功劳。”蚩尤大笑起来,笑声宛如洪钟。
      “那你一定要记得哦!”小娃娃郑重其事的叮嘱蚩尤。
      一片云朵飘过,淹没了蚩尤和稷,也淹没了梁琅的梦境。

      再次入梦时。
      梁琅变成了一个少年。
      唇红齿白,意气风发。
      周围的百姓还穿着兽皮麻衣,他却披着一身五彩斑斓的羽衣招摇走过。
      即便是这样,所有的百姓在见到他后,都是满脸笑容的向他问好道谢,甚至有人跪下来虔诚的向他行礼。
      少年穿过田野,走到一间最大的兽皮帐篷里。
      帐篷中坐满了人和妖,人族身穿兽皮、妖族身披麻衣,人少妖多,泾渭分明。
      当中正坐着一个人面兽角的男人,男人的年纪有些大了,头发和胡须里都夹杂着几缕白,脸上也有许多皱纹。
      “炎帝大人!”少年甜甜叫着,跑到男子身旁坐下。
      “稷,你又跑去了哪里?我有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了。”炎帝伸出手来,摸摸少年的脑袋,笑眯眯的问。
      “我去黄帝的部落去了。”少年仰着脸回答。
      “又去找白泽?”炎帝无奈问道。
      “是啊,白泽最近太忙了,黄帝叫他汇集天下精怪的图鉴,他连门都不出,只能我去找他了。”少年摊着手、笑容里又是无奈又是得意的回答。
      炎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黄帝要汇集精怪图鉴?”
      “是啊,我听白泽说,天下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的鬼、神、妖、精,都要被记录下来的。”少年叹气,心想要真是全记下来,白泽要打绳结打到什么时候呢?
      炎帝看向屋子里的众妖。
      果不其然,每个妖族的脸上都带着冷肃之色。
      “稷,你去找蚩尤,叫他速来见我。”炎帝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轻声叮嘱道。
      “好呀好呀,正好我也要去看蚩尤大哥!”少年从地上跳起来,跑出帐篷。
      没跑多远,一阵风沙吹过,少年被迷了眼睛……

      梦境继续持续着。
      梁琅又到了一处新的地方。
      此时的他,抱着白泽的手臂,像个小孩子一般撒着娇,“哎呀,你就跟我来嘛,仓颉说是有礼物送我。”
      “稷,别闹了,黄帝若是知道你又来捣乱,一定又要把你抓去修炼了。”白泽坐在水池旁,手边堆满了一圈圈系着结的麻绳。
      “唔,你就跟我去看看嘛,你成天不出门,怕是连太阳月亮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了!”少年继续抱着白泽的手臂撒娇。
      仓颉说这份礼物,能让世间万物知晓万事,能让所有的消息都不再误传,所有的情意都不再静默。而且仓颉还说,这份礼物,要少年亲手开启才有效,所以他一定要带白泽去见识见识。
      白泽被缠了半天,终于无奈点头,“只去半天。”
      “好呀好呀。”少年兴奋地又蹦又跳。
      仓颉须发披散,浑身都是虱子,头顶还披着一块兽皮,将脸侧两旁的视线都遮住,只留下眼前一小块区域能看到,成天对着一块石板嘟嘟囔囔。
      但他是黄帝部落里最聪明的人,连黄帝有事困惑都会去问他。
      稷拉着白泽,跑到仓颉的帐篷里。
      仓颉的神情十分激动,甚至连眼睛里都冒出奕奕的神采,他看到少年后,越发的激动,手指都颤抖起来,“稷!你终于来了!”
      少年嫌恶的皱了皱鼻子,白泽明明也很忙,却总是干净整洁,并没有像仓颉这样,忙得连胡子头发和身体都不洗,浑身臭烘烘的,走得近了还要小心被跳蚤和虱子跳到身上。
      上次不小心染了跳蚤回去,蚩尤给他捉了一天才清理干净。
      “礼物呢?我的礼物呢?”少年迫不及待的问。
      “来来来,我给你看!”仓颉领着少年和白泽,来到一块凹凸不平的石板前。
      “石头?你送我石头干嘛?”少年有些生气了。
      “不是,这礼物,还差最后一步,要你来做才能完成。”仓颉将石板放在少年面前。
      “嗯?要我做?做什么?”
      “需要你的一点血,不多,一点就行。”仓颉看向少年纤细白净的手。
      少年困惑不解的伸出手来,又转而看向白泽,“白泽,我牙不尖,要不,你咬我一口吧?”
      白泽看着仓颉和少年两个期待的眼神,满脸无奈,他将少年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犬齿处,狠下心来,重重咬了一口。
      少年的手指被咬出了血,当即眼泪汪汪,对着伤口吹了吹气,才伸给仓颉。
      仓颉捏住少年的手指,在石板上画了起来。
      “你看,这是你,上面是叶,下面是根。”
      石板上出现一个‘禾’形。
      “这是你生长需要的地方,农田,还要一些水。”
      在‘禾’字旁边,出现一个‘畟’形。
      “这两个,合起来,就是一个字。”
      “字?”少年看着石板上似画非画的痕迹,满脸困惑。
      “没错,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字。你不是一直想给白泽找一样东西,能让他不这么累的寄绳结么?这个‘字’就能做到。”仓颉疯狂的搓着手,情绪极其激动。
      “为什么?它有灵力么?它会像我一样化形么?”少年依然满脸迷茫,问题一大堆。
      白泽却听懂了仓颉的意思,已然在一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仓颉的研究,是按照万物的形态,将它转换成类似图腾那样的画,却又比图腾简单许多,甚至连其中的规律都摸索出来了!
      “不,它没有灵力,也没有生命,更不会像你一样化形。但它能传递消息,就算两人远隔千里,只要看到它,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就算人死去了,只要看到它,后人就能知道前者经历了什么。”
      “这么厉害!”少年似懂非懂,却忍不住看向白泽,“那是不是就算我不来找白泽,只要有它,白泽也能知道我想和他说什么?”
      “这个……暂时还做不到。”仓颉笑了起来,“你可以托付别人,把‘字’带给白泽,这样他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这样也不错啊。”少年挠挠头,有些羞涩的笑了起来,仿若春天的暖阳。
      唯独石板上用血书写的‘稷’字,鲜艳刺眼。

      仓颉造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所有的部落。
      黄帝、炎帝都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
      每一个字的造出,都像带着翅膀似的,很快飞到每个部族首领的手上。
      只是,无人得知,少年的衰弱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越来越少的出门,身上的羽衣也好久没亮相了,甚至连忙于记录的白泽,都恍惚意识到少年已经好久没来找他了。
      蚩尤游猎归来时,发现少年的头发全都白了,身体也像是失去生机一般,变得苍白虚弱。曾经红润的嘴唇,如今像枯死的落叶般;曾经柔软的肌肤,如今像是干涸的池塘。
      随着仓颉日复一日的造字,稷终于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蚩尤终于明白,仓颉为了造字,居然献祭了稷!
      他勃然大怒,去找黄帝和仓颉理论。
      理论的结果不为人知。
      但少年的衰败却无可挽回。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以为自己生了病,同时越发的想念白泽,希望白泽能来看看他。
      可是……白泽却一次都没有来看望他。
      他只能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用心头处的血,写下一个‘心’字,托付蚩尤带给白泽。
      在稷死去的那一天。
      天降雨粟,鬼神哭嚎。
      人们说,都是仓颉造的字,惊动了天地,才会有如此的情景。
      可唯有蚩尤知道。
      稷死了。
      稷的死亡将带来持续百年的饥荒。
      可仓颉的字,却带来了千秋万世的智慧。

      梁琅醒来,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连身子都变得十分沉重,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梦中的情景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特别特别的虚弱,特别特别的累,什么都做不了。
      他慢吞吞的爬起来,白泽正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他。
      梁琅突然觉得心里悲凉又欢喜,便小声说,“白帝大人,我好像睡着了。”
      白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奇怪,我怎么会睡着呢?我们不是在极乐楼么?咦?那些鬼都跑哪里去了?”梁琅扶着脑袋嘟嘟囔囔的说。
      “你还记得些什么呢?”白泽轻声问。
      “唔,乔隽,花朝,后面,花朝走了以后呢?”梁琅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白泽垂下头去,露出一抹苦笑。
      果然,梁琅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亲手给梁琅施的忘忧咒,自然会把那段记忆锁得死死的,又怎敢奢望梁琅会是个例外呢?
      再次抬起头来时,白泽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神帝,他拿起梁琅的手,为他输了许多灵力,“你睡了一整天,乔隽也睡了一天,我为你传些灵力,等下就该离开这里了。”
      “真是,真是麻烦白帝大人了。”梁琅被白泽抓了手,当即脸颊通红,激动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孩儿面与蛇蝎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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