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言》廿四色

45、第四十五章 初定

　　苏陌桐命凤林把虏获的兵丁编入不同的军队，有想回家的，去除军籍分发盘缠和安置费。

　　战场无人打扫，到处都是尸体。李世继的尸体被掉在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上，眼睛瞪的大大的，他看着的方向，是堆积如山的尸堆。

　　宋离带璇玑归来，望见的，是苏陌桐和红袖正坐在大帐内煮茶。

　　红袖大概是宋离这生中最讨厌也最不想看到的人。他悄无声息的放下帐帘，带着些许落寞。

　　来来往往的巡逻军脚步匆匆，偶尔朝宋离的军帐投上两撇，前后窃窃私语。

　　“逍遥王竟然抱着未来的皇后娘娘归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人堵住他的嘴，“嘘，祸从口出，不要议论咱们的上级，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被警告后，说话的巡逻兵闭上嘴，眨眼示意知道了。

　　“咱们都是小兵，不懂那些大官们的眼光。那姑娘瘦瘦弱弱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搁在寻常百姓家里娶回去要做祖宗供着。”领头的打着哈哈，“有钱人家才养得起。”

　　凤林站在不远处，听他们议论着走过，眉头皱的像个芥菜疙瘩。

　　他心思百转，毕竟璇玑是命定的皇后，自己的好朋友陷得太深，早晚会有出事的一天，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如快刀斩乱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呐。凤林大踏步往宋离的帐篷走去。

　　璇玑坐在床边上，看着宋离发痴。

　　望着她一个劲傻笑的样子，宋离温柔的捏捏她的脸，“傻丫头，这是怎么了？再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璇玑嘿嘿道:“离哥哥，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来着？”

　　宋离一本正经的看着璇玑，表情严肃。

　　“你是我的妻啊。虽然不知道你为何独独把我忘记了，但是，我是你永远的离哥哥，你的夫君，这是什么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璇玑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

　　凤林挑帘而入，他神情凝重的看着宋离和璇玑两人，觉得现在的画面实在不太雅观。咳嗦两声，打乱两人的对话。

　　“宋离，你出来，有事。”

　　宋离轻轻捺了她的耳根一下，“你等我片刻。”

　　璇玑安静的点头，她倒是十分听话。

　　凤林站在外面，见宋离出来，急忙道:“侯爷很快就会择日登基，到时你要怎么办？她可是命星选中的皇后，侯爷是你的师兄，你真的打算做天下唾弃的人吗？”

　　宋离神色寡淡，“我自有思量，你不必替我担忧。”

　　“思量？你能有什么思量？美人与义气不可兼得，你总要放弃一个。”凤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男子汉大丈夫，舍生取义尚可，舍一女人，算得什么？”

　　宋离看看他，“那，你可舍得下冷丘宁？”

　　凤林沉默了。

　　他为冷丘宁能留在他身边，欺君罔上，叫她女扮男装一直留在自己帐篷里，回头想想，他什么时候为一个女人，做过这种事？叫他放弃，是万万不可能的！

　　宋离看他不说话，笑了笑，“谁不想和心爱的女子厮守一生？相伴浪迹天涯，去鸣沙的大漠上一起看日出，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你难道就没想过？”

　　凤林眼前好像浮现出黄沙滚滚中，两个蓬头垢面的人傻乎乎坐在沙堆上，看着满天黄沙里初升的黄圈太阳说好看的画面。他打了个激灵，忙道:“真没想过！”

　　宋离也不和他争，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帐。

　　凤林唉声叹气的感慨一阵，“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关来关去要完蛋。”背着手溜达着回去了。

　　好朋友不听劝，他又能怎么办？

　　璇玑望着宋离，模样颇有些俏皮，“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宋离眼皮未抬，搅动着手里的清粥，答应着，“你不用管他，我会和师兄说清楚的。”

　　她其实不是不信他，只是觉得这世上对自己好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对宋离格外珍惜。

　　命盘不会出错，但轨迹会变。她要回一趟寐宗，再去溶窟确认一下

　　虽然，那个地方阴暗又可怕，她心中十分抵触。

　　宋离心中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淡定。说璇玑是命星定就的皇后，在他看来，是命盘给天下的最大误会。寐语者代代薪火相传从不间断的泄露天机，只因历来男性居多，不能和帝王结秦晋之好，待天下初定，拜把子者居多。这万八千年好容易遇上个女子，义结金兰哪有收入后宫来的安稳踏实？

　　放出这些话的人，一开始就带着居心叵测，为巩固势力当权者什么都能做。

　　至少，他看不到苏陌桐对璇玑有丁点儿喜欢。

　　既不能和苏陌桐闹翻，也不能把心爱的人推到后宫那争权夺利的漩涡，宋离心里乱的像团麻，又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很是郁闷。

　　跑去告诉苏陌桐，师兄，你的女人，已经和我私定终身了？那是万万不可的。他知道，苏陌桐对他再怎么好，也不会对这顶绿帽子无动于衷。

　　这事，急不得，他得筹划好，才能和她有平淡的余生好好厮守。

　　璇玑跳下床，信步而行，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乏味了就到桌边坐下，翻宋离满案子上的书。

　　她读的书不多，大字也不见得认识几个，但她总能看懂书中的意思。济人说她这叫天赋秉异。她知道那是在夸她聪明的词，她也确实聪明，对济人的夸奖全都心安理得的接受。

　　摆放整齐的书本中，有本蓝皮古书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信手拈来，翻看两页，脸色惊变。

　　这是……天书！

　　传闻，天书一共九卷，每一卷都记载着不同的法门。寐宗有三本，但都是普渡用的，没什么实质作用。还有两本在有落，有落国灭亡时，被国君一把火焚了个干净。

　　剩下的四本散落各地，无人知道其下落。而宋离手中这本，却是记载了些晦涩的古阵法禁制与梦合阴阳定乾坤生死的入门。

　　她抿抿唇，冲宋离道:“这个，是你的吗？”

　　宋离点头，“是，上面记载的许多东西，看似没有道理，却又融会贯通。这段时间，我按照上面的法门练习，觉得识海清明，好像能找到一些不得解事情的源头。”

　　璇玑不由心中吃惊，她觉得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宋离是普通人，除了真元强大功力了得，没有什么特殊技能，他却可以练习天书上的法门，委实有些不通常理。

　　“离哥哥，你不觉得这书上门法古怪晦涩？”

　　宋离把清粥端给她，暖意融融，“起初是觉得晦涩难懂，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发现那些字好像认得我，有种老熟人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说不清，却感觉深切。

　　璇玑不再发问，喝着清粥想什么事情。她突然放下羹勺，道:“方才我听到你们在外面谈论冷丘宁？”

　　宋离才想起来，冷丘宁和璇玑好像认识。

　　“凤林大概是喜欢上冷姑娘了，一直把人搁在帐子里。我看，是想娶回家的。”

　　璇玑想着冷丘宁，和她只是几天相处，点水之交，便能生死相托。人与人之间，因为相互信任建立了感情。再想到楼满尘，又有些颓然。

　　宋离不知道璇玑和楼满尘之前交过手，并没有发现璇玑的颓然。

　　宦侍过来传话，说是苏陌桐要见他们。

　　宋离眸色沉了沉，拉过璇玑的手，“此番天下初定，师兄一定会封你为后。这时传话过来，想必是做了决意。你……”他欲言又止，不太确定璇玑的心意，心中有些害怕彷徨。

　　璇玑回握住他，只觉得这个男子如此痴情，只怕是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她没什么印象，也不太想承诺什么。

　　“我其实不太在乎什么封号名分之类的，命盘的指引也不是一定要遵守。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所以，宋壮士你不要逼我太紧。”

　　宋离像被什么东西电到，突然收回手。她叫他做宋壮士，自从称呼他为离哥哥以后，他很久没听到宋壮士这个陌生的称呼。

　　原来，她说不记得了，是真的忘记了。所有的人她都记得，独独记不得他。

　　在他抽回手的瞬间，璇玑好像心中什么东西被抽走了，痛了一下。有些不舍道:“至于，燕圩候那里，我也并不想同意。”

　　宋离听了这话，心里石头算是落了地。

　　只要璇玑不同意苏陌桐封后，他就还能再追回来她的心。

　　红袖早已退出大帐不知去向，苏陌桐形单影只的坐在那里，看上去没什么帝王气势，如落寞书生一般喝着茶。

　　红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侯爷，你需要兰生坊为你效命。寐宗那小丫头早与宋离有染，你师父临死前又将离宗掌门之位传给宋离，你手下不过燕北这些俗兵庸将，只要宋离不再臣服与你，你将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你不能保证宋离会永远忠心，不要太早拒绝我，我会是你以后牵制寐宗、离宗和墓蝶隐派必不可少的存在。”

　　一朝为帝王，算尽天下心。他可以算尽任何人，唯独不想算计宋离。七岁那年，他从七律河边捡到宋离，那时候宋离光着身子无衣蔽体，四岁就知道捉老鼠来吃，蓬头垢面眼神清澈的看着他，叫衣鲜光亮的他心生怜悯，却也无地自容。从那日起，他将宋离带回离山，教他说话识字，自己也换上了青衣布衫。

　　一晃眼，已经十六年。

　　他将拳头握在袖中，伸开又攥紧。

　　光线穿透阴暗帐内，他抬眼望见宋离和璇玑，心里想着，女人嘛，如果宋离喜欢他是不会去争的。只是这个女人，他不能拱手相让，即使宋离是他最疼爱的师弟。

　　他站起来，眉目清冷。

　　“宋离，师父她怎么样了？”

　　宋离神色悲伤，“师父她和寐宗师伯一起，与皇极天宗的阐道人同归了。”

　　苏陌桐一震，身为离宗大弟子，他没有救师父于危难，十分自责。默了半晌，道:“给师父她老人家塑衣冠冢吧。”

　　宋离答应着，“正有此意。”

　　苏陌桐挥挥手，继而目光转向璇玑。

　　宋离的心一紧。

　　苏陌桐打量着这个少女，眼睛大而明亮，表情清淡。穿着五彩衣，衣带无风飘动着。

　　同救他那时初见的模样不太一样。

　　仍然是个好看的女子，九天仙女一样的飘逸脱尘。

　　他收回目光，缓缓道:“你！我已颁发诏书，三月五日登基大典朕祭完天，便行封后大礼。”

　　璇玑没有一丝的惊讶，她平静的走到苏陌桐面前，双手举高，“侯爷，请容我说几句话。我并不想做侯爷的皇后。侯爷自幼在离宗长大，虽然寐宗和离宗天南地北，却也还算得上秉承一脉，该是能体会璇玑心意才是。你我师父才过世，便提什么登基封后，死者为大，若璇玑答应了侯爷，只怕天下百姓都会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到时被宵小之徒拿此事做文章，岂不是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话里话外将道理说的明白，又设身处地为苏陌桐着想，若不是宋离知道这是她婉拒苏陌桐的由头，怕是早已打翻醋坛子。

　　苏陌桐何等聪明？早已看出这是璇玑的婉拒之词，可是璇玑说的在情在理，即使他千般不满，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顺她的话行。

　　“是我着急了，亏你这番话，否则，怕要对不起师父她在天之灵。这件事以后再议，你先回去吧，我叫人专门给你准备了住处，以后，你与本侯出入同行。”苏陌桐叫人进来，带璇玑离开，却将宋离留了下来。

　　红袖说璇玑与宋离有染，他宁可当做没听过那样的话。他可以当做没听见，可这话传出去，天下人不可能当做没听见。

　　他看向宋离，淡漠疏离。

　　“我想，你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宋离站在那里，有一瞬间觉得苏陌桐变了。

　　“师兄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曾经感情如此好的两人，此刻对话却变得干巴巴，叫他们心中都难受。

　　宋离忽然拿出一把剑递给苏陌桐，那剑发着淡淡紫光。

　　“紫薇剑？竟会在你手里？当年我从紫幽宫的密室将它拔出，人人都说我是紫薇星转世，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我。”苏陌桐接过剑，不无唏嘘。

　　宋离嗯一声，“师兄即使没有璇玑，也是个好皇帝。”

　　苏陌桐终于苦笑一声。

　　“我爱她。”

　　宋离怔了怔。

　　苏陌桐有些自嘲道:“你也会认为我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吗？我也会有爱慕的女子和想要的东西，或许你觉得不能理解，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理由会爱上璇玑。除了借助她登上帝位，她似乎对我来说毫无作用。”

　　宋离深深地点头，“是。”

　　苏陌桐重又坐下，平静非常。“但是，你们都错了，因为我爱上了她。有时候，世人所谓的爱情并没有那么轰轰烈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足够了。她抱着琴，在千军万马里把奄奄一息的我救起来。我对她的爱慕建立在生命之上，这世上除了我的命，便再没有比这更加纯粹的爱意。”

　　宋离站在那里，有些动容却耿直的不愿退步。

　　他和他，都是因为这条命才爱上了璇玑。

　　“但我，不愿放弃她。你说你爱她，却总让她在兵荒马乱里受尽了伤，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师兄，你不能保护她。”

　　“现在天下初定，还有谁敢与我做对？以后，她入主中宫，将是千金玉体，绝对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倒是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子，对我刀剑相向吗？”

　　“苏娜儿呢？入主中宫就安全了？她几次三番动用兰生坊暗杀璇玑，和墓蝶派楼嚣合谋算计璇玑，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侯爷，根本就不知道！你说保护，简直可笑！”宋离情绪激动，语气也跟着有些烦躁。

　　苏陌桐蹭的站起来，直接掐上宋离的脖子，“你胡说！”

　　宋离也毫不示弱，反手也掐上苏陌桐，“不信你就去问你的好妹妹！”

　　“我杀了你！”

　　“来啊！”

　　两个人突然间像暴怒的狮子掐在一处，苏陌桐没有了儒雅模样，宋离也毫无修养。

　　此刻他们斗气的扭打在一起，哪里还有帝王和掌门的稳重模样，都在一个劲的叫嚣着。

　　帐内动静这么大，帐外已经聚了许多人，侯爷不发话，也没人敢进去，只能围在外面仔细听着里面的的动静。

　　冷丘宁趁凤林不在，钻个空子跑出来找宋离。

　　一路上听说宋离带着个姑娘回来，又听说那姑娘叫璇玑，她心中还欣喜万分，觉得璇玑和宋离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哪知到了宋离的营帐，却发现宋离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