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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口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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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周擎都没有问过为什么。
为什么年轻的商界才俊轻易看出来自己当过兵会散打?
为什么行事作风低调稳健的堂堂企业法人会这样草率地雇佣一名素未谋面的人作自己的保镖兼司机?
为什么乔伯翎如此严肃又如此宽容?
而乔伯翎知道周擎不会问。非止笃信这年轻人性格中的光明磊落,更因为该叫他知道的,总会有人在适当的时机说给他听。比如家里的邱阿姨,还比如公司的总务。
在不熟知其秉性的外人眼里,或以为乔伯翎驭下太过无谓了。但其实他对“知人善任”四个字的运用十分得心应手。邱阿姨原就是父母在世时雇佣的钟点工,本地人,家底全透,妹妹出生以前就在乔家做工,至今已为乔家两代服务了二十二年。一个话多爱说长道短的八卦传播者能在东主家相安无事地工作二十二年,仅仅因为勤奋、做饭好吃显然是不足以打动乔伯翎的。
说情义太贵重。诚然父母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乔家不离不弃,宁愿被拖欠着工资还每天跑来给兄妹俩做饭洗衣收拾屋子作白工,这样的邱阿姨实在堪称义之楷模。只是对乔伯翎来说,雇佣邱阿姨做全职最根本的理由是因为她话多嘴却不漏,一天尽是闲磨牙,口沫横飞里有用的话还超不过两成。那且是分过了亲疏,她与人几分薄面算成个交情的。便好似当初对老胡,头三个月揪住人说的全是菜价几何、邻里纠纷,以及罐头又在金桔树下拉了坨屎。
罐头是妹妹乔繆熙捡回来的流浪狗,杂毛灰扑扑,旧拖把似的怎么都洗不干净。大约有腊肠犬血统,身长腿短,耷拉耳郁闷脸,永远一副看全宇宙都是蠢货的表情,去势后就成了看全宇宙都是垃圾。
分析罐头心情如何只能看它的擀面杖尾巴。懒洋洋摇两下就是它当你弱鸡并不想咬你,连冲你叫两声恐吓一下都觉多余;加快频率,摇完了翘一会儿定格,是它觉得你这人不错,可以给你面子吃你两口零食再叫你摸两下脑袋;电动马达一样摇得扭腰摆臀臀肌还轻颤了,那准是铲屎官驾到了,比如乔伯翎和唐映山,邱阿姨和老胡从来只到“不错”这一级;最后是尾巴摇出残影还破天荒咧嘴吐舌头流哈喇子,外加原地打转小跳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乔繆熙回来了。是它亲爱的小主人、小天使、小仙女,它的□□重新照耀在它头顶,令它愉快地做回一条狗腿子。
罐头同样也是乔伯翎用来打发世人的窗口。不同于邱阿姨的玲珑心思巧舌如簧,罐头的任务十分简洁,丝毫不必它费心机。就是大喇喇登场冲目标人物吼一嗓子,撒腿跑的就pass,哈哈笑不介意的就聊聊,能哄得罐头息事宁人的则多聊聊。不过周擎没有息事宁人,甫见着被唐映山包养一周依依不舍送回来的罐头,他简直跟异乡偶遇了亲戚似的,提裤蹲下,拍拍手向罐头敞开了宽广的胸怀。
想必也是头回遇见这般化身成人的“同类”,罐头龇了龇牙后意外竟没冲周擎吠两声,坠着它那将要蹭到地面的肥肚子,左摇右晃踌躇了会儿,小心翼翼凑过来闻了闻。周擎只是摊着手,咧着嘴笑,并不得寸进尺冒然伸手去抱。罐头呼哧呼哧绕着周擎闻了一圈,转回来继续仰着狗头审视他。周擎就逗它,皱皱鼻子“呜汪”了声。罐头惊退两步,旋即晃晃悠悠跳扑过来,没叫没咬,扭头又跑,横着逃出去几步还跑回来,反反复复试探着,玩儿一样。
没几个回合就闹疯了。那团毛绒绒的肉球径直扑到近前撕咬周擎的鞋带,又挠他裤腿,最后翻着肚子让周擎给自己来了遍胸腹揉脂马杀鸡。甭管周擎按摩技术如何,总之是把罐头大爷给伺候得四脚朝天,眼都眯起来了,舌头挂在嘴角外,舒服到□□的。
邱阿姨不失时机鄙视了罐头:“看以后谁再说这个赤佬有良心?也就是白眼狼没碰到阿乌卵,当它祖宗一样供起来,马上就叛变了喏!”
初次见面的唐映山则对周擎表达了包含嫉妒、悲愤、钦佩又不甘的复杂情绪,捏个哭腔指着地上的罐头谴责它:“不是说好丫丫回来前我们要做彼此的天使共同度过这晦暗的永夜期待黎明吗?你为什么移情别恋了?难道是我做得不够好,撸得不够爽吗?为什么是他?他哪里比我好?你跟他认识不到十分钟,我呐?我们六年的情分,你全都不顾了吗?你怎么如此冷酷如此薄情如此践踏我的真心?你不记得大明湖畔的誓言了吗?醒醒啊主子,看看我,我才是你的容嬷嬷啊!”
邱阿姨都快听吐了,老胡笑得拍大腿,周擎则抱起形同瘫痪的罐头放回唐映山怀里,克制着笑意腼腆道:“大概是我身上有狗味儿。”
唐映山张大眼惊喜地问:“你也养狗?哪儿呢?”
“不是我的,老乡养在出租屋里的,房东倒也没说什么。”
“噢,那房东够好说话的,你们走运!”
“是呀!”
“那狗狗也这么听你话?”
周擎摇摇头,还笑:“也不是听话。我们村里好多人家养狗的,防贼是一个,主要为了看鸡棚捉黄鼠狼。我自小跟狗皮,熟了,我掏鸡窝摸鸡蛋狗子都不叫人来。”
唐映山咯咯直乐:“你可真行!让狗狗给你放风,黑了不少鸡蛋吧?难怪长这么伟岸!”
周擎不好意思了,觑一眼边上始终面无表情的乔伯翎,承认道:“是挺缺德的。后来被我奶奶发现,好打了一顿,领着我挨家赔礼还鸡蛋钱。再后来就不敢了。”
“嗳嗳,这不对!该打的是汪汪,渎职啊!”
“是我不对。鸡蛋都是跟狗子分着吃,大人们说我顾狗不顾人,一定是狗老大投胎成了精,各家商量好轮流每天给我一颗鸡蛋当报酬,让我给全村的狗子当头脑,巡村。他们还喊我狗娃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呐!”唐映山抱着罐头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周擎跟乔伯翎说,“你哪里挖到的人才?忒有意思了!”回头看向邱阿姨,“这下你有搭子了,不会天天一个人厌气。老胡啥都不懂,聊天都聊不起来,没劲。”
邱阿姨频频点头:“是的呀是的呀!小周可好了,力气大脾气好,跟他说说话辰光过起来不要太快,不觉得的。老胡快走吧!哎哟,我可算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道伴了。”
一代新人就此把旧人拍扁在沙滩上,人未走茶已凉的老胡心里顿时颇感悲凉。
而过了罐头这一关的周擎,后半天里也顺利过了邱阿姨的关。于是便听她娓娓诉说起了乔家的往事。包括乔繆熙乃乔氏夫妻中年得女,跟乔伯翎的年纪差了一轮还多,被全家当成宝玉无瑕呵护着长大;包括乔家工厂失火,夫妻俩双双葬身火海,十九岁的乔伯翎靠保险金抵偿债务抚养幼妹,大学毕业后重启工厂经营,独力开拓;包括小姐如何漂亮聪明,如何刀子嘴豆腐心,如何嫌弃唐映山企图老牛吃嫩草但又总依赖他信任他,当他是另一个兄长。
邱阿姨告诉周擎,其实先生平时甚少回来近郊的这处独栋小楼。他在市区另置了一套公寓,工作忙,多数时候住在那里。小姐上大学以前,他就周末回来,小姐上大学以后,他变成寒暑假长住。这里对乔伯翎来说更好像一处度假屋,给了他家的状态和回家后的惬意。但游子久别,世间闯荡,家门反而成为最遥远的牵挂。存在于心,思归忘归!
“马上放暑假了,我大概能想到先生招你回来的用意。”
夜色垂挂,乔伯翎还跟唐映山两人关在书房内,不知说了些什么。邱阿姨已经准备妥了晚饭,望着厨房门口正给罐头喂粮的周擎,忽然很是喟然。
“明年小乔先生预备送小姐出国留学。这都是说好的。本来打算高中就送小姐出去,但想想,先生总是不放心,干脆还是在国内高考完了再看情况。小姐读书是很争气的,学分够她转专业申请国外很好的大学。先生可能,会安排你过去陪读吧!”
周擎想起乔伯翎问过自己外语如何,但思忖一番,反摇摇头失笑。
“阿姨搞错了!”他起身,帮邱阿姨端菜摆桌,语气很泰然,“先生不是让我给小姐当保镖,那种事情唐先生全都会安排好的。”
邱阿姨有些迷茫:“喔,也对!那他——”
“接替胡阿叔呀!”周擎笑出一嘴白牙,转回厨房的方向,“还有就是先生心眼儿好!”
楼梯上的乔伯翎脚步一顿,抬头望着人影已没的厨房门口,若有所思。
唐映山走在他前面,也停了下来,转过头眨眨眼,笑容玩味。
“心眼儿好,真是新鲜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