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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番外 ...
行军时,他习惯浅眠,但每隔十天半月,闭上眼,还是会梦见那个人。
也许算不得梦境。
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那些斑驳的画面,更像记忆的残片,在他难得放松下来时,便会悄悄拼凑成一段又一段变换的情景。
幼年的沈如玉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她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他的。
沈如玉。
阿南。
写了两遍,她没兴致了,丢开笔跑出去玩。
她走后,他悄悄收起那张皱巴巴的纸,藏在他房里。
她的字丑的不忍直视,长大以后也就勉强算作端正,谈不上有任何收藏的价值。
——可他就是喜欢看那两个名字排列在一起,印在纸上,永永远远不分开。
幼年的沈如玉跟在他身后,看他捉蝴蝶,过了一会儿,凑上前看他捉到了几只,如果有特别好看的,便高兴地拍掌直笑,眼睛弯起来,像月牙。
“阿南,还是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那段时光,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好景不长,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慢慢长大了,懂的事情越多,话语中的真心就越少。
她渐渐清楚什么是门第之别,什么是尊卑不可乱,渐渐的……也就疏远了他。
她还是喜欢他的。
至少,喜欢他的脸,喜欢他会给她捉色彩斑斓的蝴蝶。
再后来……
她嫁了人。
*
这些年以来,无论面对多么严峻的形势,无论受了多么致命的伤,他总是相信,他一定会活着回去,回到帝都,回到江南,回到那个人面前。
那一次,他为了救年轻的少帅,生生替他挡了一刀,一度因伤势过重而性命垂危,军医都认定他撑不下去,站在床榻前摇头叹息。
少帅皱紧眉,对他说:“……阿南,挺过这一关。最难也就这样了,挺过去了,以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过。”
他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
——最难也就这样了?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鬼门关前生死挣扎,似乎真的就是人生最难之处。
可事实上呢?
那个人进了燕王府,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母亲过世后,他对这个人世间再无留恋,只有满满的厌倦。
他从来就不怕死。
但他一定要活下去。
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个人面前,不能把他失去的抢回来,他绝不甘心。
信念不死,总会有奇迹发生。
他真的活了下来,并且凭借这次立下的功劳,踏着尸山血海,累累白骨,一步一步往上爬。
北征时,离开帝都,他随着无数最底层的士兵徒步而行。
到了大军凯旋而归的那天,他坐在高头骏马上,目光所及之处,百姓欢呼雀跃,迎接他们归来。
他抬起头,随意的一瞥,忽然整个人僵住。
——沈如玉。
自别后,五年的漠北风沙,五年的沙场搏命,他曾见过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惨况,他曾经历过命悬一线,奄奄一息的危机,可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血管中的血液似要沸腾。
如此强烈且势不可挡的情绪。
他终于觉得,他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一具靠执念活下来的行尸走肉。
*
沈如玉在帝都很有几分名气。
燕王府的王妃之位至今空置,而在燕王的众多侍妾中,得他宠爱最久的,就是那位传说中有母仪天下之命的沈家姑娘。
这所谓的母仪天下,在两年后,彻底成了笑话。
皇上重病,燕王入狱,太子即将登基为帝。
燕王一案牵扯甚广,除了燕王府外,朝廷内外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有波及,而远在江南的沈家也落了个抄家的下场。
他命令属下,将沈家余下的四人都带到帝都。
燕王府查封当日凄风苦雨,哭声一片,如花似玉的侍妾们抛下了往日的仇怨,紧挨在一起互相取暖,一个比一个哭的凄惨——也对,是该哭的,眼下这个形势,等待她们的结局,不是死,就是充作官妓。
沈如玉倒是没哭。
她缩在角落里,夹在两名痛哭失声的小妾中间,脸上没什么表情,怔怔地看着双手发呆,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叹了口气,慢慢的低下头,脸埋在膝盖上。
不算回来时马上的惊鸿一瞥,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
第一次,是在空旷的茶馆走道,相反的方向狭路相逢。
沈如玉看见他,身形顿住,似乎在考虑此时此刻,应该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走,还是应该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纠结了一会,显然选择了前者,转过身想下楼。
于是,他开口,不冷不热的两个字,语气中的嘲讽肆无忌惮:“沈夫人。”
沈如玉只能回头,看了他一眼,讷讷道:“……将军。”
想来也是巧,茶馆正是生意冷清的时候,走道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他走近,站定在她面前,凉凉道:“脸色不好。”
沈如玉一怔,抬头:“最近是有些——”
他轻轻笑了笑,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道:“看见我活着,不高兴?”
沈如玉呼吸一滞,脱口道:“阿南,我——”
“嘘。”他抬起一根手指,指尖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早在你回江南省亲那年,他就已经死了,你没听说么?”
沈如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袖子底下的手攥了起来。
他直起身,淡淡道:“你说给他的话,我不想听。”
再见时,她已经成了阶下囚。
他看着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臂环着曲起的腿,头低低的,头顶的发髻乱的不成样子,珠钗倾斜,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他以为那是因为哭泣,可她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在咳嗽。
短短几年,她的气色已经那么难看了,不止是苍白,不止是憔悴,甚至不止是病气,而是……病入膏肓的死气。
他瞳孔收缩,死死地盯住她,目光浸透了恨意。
难怪,所有人都在哭,她分明是那么胆小又容易受惊的性子,此刻却如此镇定,面对可怕的厄运,不过是一声叹息。
她病得太重,认定自己活不了了,早死晚死一样是死。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可怕,沈如玉终于注意到了投注在身上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片刻的怔忡后,双眸浮起一丝惧色。
官兵查抄王府,她不显得惊恐畏惧,看见了他,反倒害怕了?
她怕什么?怕他折磨她,报复她?
原本,他一直觉得这也是他想要的。
然而,这一刻,他不无绝望的发现,真正害怕、真正感到恐惧的人,是他。
他还来不及实现曾经盼了多少年,支撑他从尸山血海归来的报复的愿望,沈如玉却虚弱成了这样。
那个小小的,在纸上写下他们两人名字的女孩,那个背着双手,笑眯眯看他捉蝴蝶的女孩,那个他呵护着长大,视若珍宝的小姑娘……就要死了。
*
他在将军府中等待。
满室的烛光,窗棱、墙壁和床帐上贴了几个敷衍的大红囍字,桌上的酒瓶是满的,旁边摆放了两个小酒杯。
床上放了一身大红的嫁衣。
很快,沈如玉被带到他面前,她用手捂着嘴,闷闷的咳了几声,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四周,神色现出一抹惊异,却不敢发问。
“你的父亲现在就在柴房里,只要我一句话,马上会有十几条狼犬冲进去,把他活生生撕成碎片。”
沈如玉蓦然抬头,惊愕地瞪着他,拉住他的袖子,惨白着脸求道:“别、别伤他……阿南,不不,将军,你想要什么?你要我的命?毒酒白绫匕首一把,撞墙也可以,我……我不挑剔……”
他沉下脸,阴森森地笑了。
沈如玉更加慌张:“放过我爹爹……你要我死,我绝无怨言,咳咳,你若想折磨我,我……我怕是挨不了多久的,将军,先后三四个大夫来替我诊脉,都说我至多还有一年的时间,其实不用脏了你的手,我就快——”
他咬牙,一声暴喝:“住口!”
沈如玉受了惊吓,身子颤了颤,蔫头蔫脑的站着。
“进去,换上床上的衣服。”
一拜天地,二拜空椅子,夫妻对拜。
沉默而草率的仪式。
沈如玉虽然战战兢兢的,但是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双臂交缠喝下一杯清酒,便很识趣地站了起来,小声道:“将军,我替你宽衣。”
他胸口一阵沉闷的痛。
——这么善解人意,这么识趣,又是哪个男人教的?
他没搭理她。
沈如玉低低咳嗽了几声,未经他允许,不敢碰他的衣裳,便垂下脑袋,开始脱艳红如血的嫁衣,好不容易脱完了,剩下单薄的中衣,犹豫了一会,如履薄冰的开口:“将军,我……我身上味道不好闻的,不如先让我沐浴,再……咳咳,伺候你?”
他很平静的答应了。
沈如玉意外至极。
几名婢女进来,领着她离开,她回头看了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突然的好脾气是否别有所图。
——的确别有所图。
他走出房门,冷风吹过来,使他神智一清。
书房里有一本春宫画册。
这些年来,他没有女人,没沾过军妓,纵然有过想法,也不曾付诸实践,以至于一个真实的,活色生香的沈如玉站在他面前,他……居然忘记了下一步该作什么。
*
晚些时候,他拥着沈如玉入睡。
听她轻浅的呼吸,就知道怀里的人还没睡着,正在认真的装睡。
“沈如玉。”
“……嗯。”
他一手撑起头,面无表情:“我要杀你,一定是在你清醒的时候。”
“……我不是怕你趁我睡着闷死我。”沈如玉声音微弱,纠结了下,忍不住道:“将军,你放我家人一条生路,不管你想要什么,就算是我的命,只要我能给的起……”尾音渐渐散去,她又闷闷的咳嗽了两声,近乎哀求:“……求你了。”
他讽刺的勾起唇角笑。
他想要什么?
太多了,想报复她,想让她痛苦,想把她永远困在身边……
然而,抛却一切的仇恨,在他心底的某个地方,他想要的,也许,只是有那么一天,她能将他看的如亲人一般重要。
七八年的光景。
从江南到漠北,从漠北到帝都,从沈园的家仆到将军府的主人,他究竟改变了什么?
在她面前,依旧卑微至此。
开启帝都副本前,先来个番外吧。
#
明天补完上一章的部分,周五这篇文准备入V了。
到时入V三更掉红包。
感谢一路陪伴到这里的小伙伴,谢谢你们给我的动力,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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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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