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帝十七

28、第二八回. 胡风万里终日吹 烁石流金险象生（改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马踏清秋。

　　不过比起这开阔的异域风景，江若初更多的欢喜来自于陪伴的人。
　　坏境虽然有些恶劣，但几人在这沙漠里其实还算比较惬意，白日里多是赶路说话较少，不过入夜凉爽的时候也是闲话不少，江若初也听杨南丞讲了不少少时的有趣事；三人功夫都不差，库西克拜更是古灵精怪，前日遇到了一批马贼，自然打发走了还得了对方落下的一壶马酒，杨南丞喝了直喊太骚味；昨天入夜休息的时候，遇到觅食的野狼，不过倒是为几人增加了一顿烤狼肉……
　　只是在这样的高温里走了五天以后，江若初已经疲累体乏得说不出话来。
　　杨南丞虽然也是初次进沙漠，可看起来倒是还好。这会儿，他正好找到了阴凉之处，几块岩石和矮树胡乱遮掩着形成了一些阴影，按照计划，他们要在这里休息躲避午后的暴晒，等到日落再继续前进。而库西克拜则是跟踪之前发现的野兽足迹寻找水源去了。
　　“呼……”喝口水润了润嗓子，江若初将骆驼栓在旁边的矮树上，转头看看杨南丞，此刻他已经惬意地大字咧开趟在两个小石壁形成的阴影里，大呼着凉快。秦逍也热得够呛，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甩着袖子扇风，原本英俊潇洒的脸膛也是干涩发红。
　　江若初走到杨南丞那边坐了下来，果然没有太阳直接晒着，只是一小块地方，瞬间也觉得凉快非常。将头上的衣服取下来，江若初用濡湿的布巾湿润了一下干燥发烫的脸庞，整个身体仿佛都被降温了一下，他也舒服地眯了眯眼。
　　听着身边的男人孩子一样咕哝着这里多么凉快，江若初低低地笑了笑，原在他印象里杨南丞总是有些不合年纪一般成熟稳重，这次外出倒是让他觉得这个男人果然也有着孩子般稚气的一面。

　　老天爷本就是阴晴不定，在这沙漠里更是说变就变。三人才好不容易消暑，闲着说了两句话，天色瞬间骤变，本是碧蓝的天空忽然变得一片昏黄，日头也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三人探头出来看了却只看到远远的西面似乎有一片昏黄混沌之物。
　　“那是什么……”
　　“难道是……”秦逍脸色一变，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到出去寻找水源的库西克拜从南面骑骆驼一路奔来，边过来边似乎喊着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却被突如其来的风声掩盖。
　　杨南丞觉着这绝对不简单，秦逍更是慌着大喝了一声：“快躲起来！可能是沙暴！”
　　杨南丞一顿，就被秦逍大力一扯，秦逍右手也赶紧拉着江若初，三人齐齐躲到石岩之下，风声穿过这边石岩更变得尖厉，不禁叫人一阵害怕。
　　“是沙暴！躲起来不要动！”好容易跑近了，三人总算才听到库西克拜的喊叫，此刻他也下了骆驼躲在不远处的石壁下面压低了身子，用衣物将头缠了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半眯着望向三人这边，“就躲在石岩下面，千万别走出去！”
　　杨南丞看着这天气由黄变成灰蒙蒙一片不过眨眼，心惊之余也立刻明白这期间的厉害。
　　“秦兄！”
　　秦逍这会儿也顾不得和他说话，示意他将脸蒙起来，杨南丞点头照做。
　　听着四周风声震耳欲聋，杨南丞赶忙左手运力扣紧石壁，右手将江若初护在身前。秦逍也不敢半点放松，右手抓住石壁缝，另外一只手也护在杨南丞的肩头。江若初在二人中间也不敢怠慢，尽量压低了身子，将头脸也遮挡起来，依然有风沙横行肆虐打在他脸上。
　　耳边的风声呼啸大作，脚下的沙土被风吹散又立刻被新吹来的沙掩盖，杨南丞此刻已经连对面的秦逍都看不分明，他身后的骆驼受了惊吓不住嘶叫乱跳。因为食物和水都还在骆驼身上，杨南丞只得探手一把抓住了缰绳，却无法控制骆驼，反而被拉拽得差点拖出石壁掩护之所。
　　“阿南！”江若初吓得大叫出声。
　　“杨兄！”秦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腰带，硬是将他扯住。
　　“别管……别管骆驼了！……”
　　秦逍的声音被风声完全掩盖，好不容易才终于听了明白，杨南丞松开了骆驼缰绳，瞬间骆驼就被风沙吹向后方，一阵沙尘再也不知踪迹，视野里只有一片混沌风沙。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骆驼食水了，杨南丞转身护住秦逍，三人互相拉拽着躲在石壁里忍受着风沙，只希望这灾难赶紧过去。

　　“……呸呸……”
　　被这风沙吹的几乎要失去意识，可如同瞬间来，瞬间风沙又住了，江若初听到耳边似乎是秦逍的声音，才缓缓睁开了眼。一张眼首先看到的却是面前的杨南丞，此刻杨南丞已经小半个身子都没在沙子里，头上身上也全是沙子和枯草，胡子上也全是沙子，样子看来颇为好笑。
　　杨南丞也正好睁眼，转头看看在一旁不停拍打身上的秦逍，也是一身风沙，嘴里吹进去不少。此刻看起来这位英俊公子也是滑稽非常，两人相视不禁笑出了声。
　　“哎哟娘个乖乖，这风沙吓人的！”这句口头禅是这两天杨南丞老念叨，跟着前日马贼学来的，“呸……”一开口却是将沙子吃了进去赶忙啐了两口。
　　江若初忍俊不禁，低头将自己身上的沙子全都拍尽了，又抬头看了看天，不禁感慨，这会儿这个天色又回复了晴朗，刚才的漫天风沙就好像是假的一样，只是这里原本的沙地倒是高了不少。
　　“没事吧？”库西克拜的声音响在三人身后，见着三人完好无损，却皆是全身黄沙腰部以下全埋在沙里，库西克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才循着野兽足迹去找水源，可我还没跑几步就看到风沙来了，还好来得及回来。”库西克拜过来低下身帮三个人拔着沙子，“真是我们运气好，这里有遮掩的地方，不然可真不知道要被吹到哪里去了。”
　　杨南丞甩着头，奋力一蹦总算是从沙土里出来，转身也帮着江若初和秦逍拔沙。
　　待得三人都从沙堆里出来，再看原本他们躲避日晒的地方，果然只剩下几块突兀的岩石角。杨南丞转头看了看原本有棵矮树的地方，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堆黄沙：“不过骆驼却丢了两只，还有食水在上面，这下可麻烦了。”
　　江若初安慰说：“人没事就好了，水和干粮刚才我倒是取了些下来，说不定还埋在这沙里头。”转头看看秦逍，秦逍正微微皱眉望着无边沙漠，“两头骆驼我们可以轮流骑着，也只是比原来多花些时日吧。”
　　库西克拜倒是难得安慰两人似的笑了笑：“嗯，没事，干粮是小事，水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去的地方接近沙海，这几日我们要绕路去补充些水源。放心，至多还有十一二日，应该就可以到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多走了两日虽然是补充了一些水源，但是另外一头骆驼却不小心陷进了流沙里。
　　只有一头骆驼，尽量都是将重物让它背着，几人累极了才稍微轮换着骑一会儿。
　　又这样走了三天，终于石壁山岩什么的都看不见了，身前身后都只有一片黄沙，他们进入了沙海地带。
　　之前还能轻易找到一些遮蔽之处，现在却是举目空旷，一望无垠。这两日，四人之间的对话也减少了，只有晚上在火堆前闲话几句，研究一下地图。

　　这沙漠之中天气也是折磨人，杨南丞哆嗦着紧了紧身上的毛皮。几个时辰前，他们还一直在沙地上走着，黄沙烫得脚心抽疼，脚趾几乎失去知觉，这会儿却是冻得连发尖都有些冰渣子。
　　一个半时辰前杨南丞刚换了值夜的秦逍去睡觉。
　　这沙海里的天气变化特别无常，还有野兽毒物虎视眈眈。因此晚上入睡的时候，几人轮流看夜，杨南丞总是选在后半夜。到江若初看夜的时候，为了让江若初多睡半个时辰，杨南丞也总是提前和他换班。几日下来，原本饱满的脸庞也消瘦了好多，日晒黝黑，倒显得他的胡茬长了好多。
　　强打精神瞪大了双眼，杨南丞迷糊地望着远远的一丝微明天色，脑中却不禁回忆着武当山的过往，回忆着自己和师侄师兄们一起的日子，回忆着他和秦逍饮酒畅谈的日子，回忆着他和江若初在一起的日子。
　　天之将明未明之时人最容易困倦，加上又冷又有些饿，杨南丞的困意一阵又一阵，终于他投降地闭了闭眼。
　　杨南丞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他的幻想，脑中出现了自己和江若初在浴池中的初见，竟叫他脸上浮起笑意。
　　忽然他听到一阵克克作响的声音。
　　杨南丞习武多年耳聪目明之极，细微的声响和呼吸很难逃过他的耳目，可是今次他实在是太累太困，分明已经听到了可疑的声音却没有第一时刻睁开眼来。可当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看清楚那声响的来历时，顿时被吓得清醒过来。
　　那是比他手掌还大一倍的一只蝎子！看那蝎子身形巨大，看似一只琵琶，通体沙黄脊背发黑，此刻正翘起尾部，缓缓挥舞着双螯蛰伏在距离杨南丞不过两尺远的沙堆上，蓄势待发！
　　杨南丞之前听库西克拜说过，遇到蝎子不可妄动，可之前见过的蝎子都是寸长的黑色蝎子，从没见过如此大的蝎子。看他尾螯浑圆发亮，黑色倒刺更是极长，恐怕毒性更是惊人！杨南丞头皮一阵发麻，背脊也有些冷汗下来。
　　这蝎子的尾巴只能直上直下杨南丞倒是知道的，应对之法之前库西克拜也教给了三人，可是这巨蝎个头惊人难以下手不说，就在杨南丞企图要先下手为强之时，不远处的江若初呓语着醒来。
　　杨南丞想要开口提醒江若初，可是这会儿他怕自己一开口气息就先震动了面前的畜生，他只能斜眼想用眼神示意江若初千万别过来。
　　可他才转眼，就听得耳边咔咔一响，那蝎子竟然猛地弹跳起来向他脸上扑来！
　　杨南丞心中大凛！
　　可他才心道一个不好，就听到秦逍的声音响在另外一边：
　　“小心！！”
　　一个身影猛然扑将过来，杨南丞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人推倒在身后的沙丘之上！
　　什么！
　　杨南丞一弹舌，却见着面前秦逍单腿半跪，右手在自己左边肩头奋力一挥！就见着那巨蝎被他挥到远处，那畜生弹跳了几下迅速隐匿在沙子中逃得不见了身影。
　　杨南丞大惊，刚才自己一直注意着蝎子，又分神看着那边的江若初，却没有料到另外一边的秦逍也早发现他的危机，这会儿竟然不顾一切扑过来救了他！可秦逍自己却被那蝎子蛰了肩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着秦逍虽然挥手打掉了巨蝎，可就在他半跪下地几乎同时，他的脸色便以眼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双眼也向上一翻。
　　“秦兄！”
　　杨南丞赶紧冲过去，可秦逍此刻显然已经神志不清，连同捂着自己肩头的手都无力滑下，整个身子更是失去了力气，杨南丞竟然一时扶不住！
　　难道！
　　“是金蝎！糟了他中毒了！！”库西克拜大叫了一声。
　　杨南丞双目一瞠，看着秦逍面色渐渐如灰，嘴唇发白发紫，一把撕了秦逍的衣裳，果然秦逍的肩头已经青紫肿胀了一大块，上面不过一个针眼大小的伤口却一股黑血汩汩而下！一时情急杨南丞也不顾旁的，就向他的左边肩头咬去！
　　“不能吸！也会中毒的！！”库西克拜冲了过来。
　　“阿南！”
　　可惜库西克拜都阻止地太晚，而且杨南丞也根本不可能放任秦逍不管，他急急在秦逍被毒蝎蛰到的伤口狠狠吮吸了两口，吐掉了口中的血液，又分别点了秦逍肩头颈部和腋下几处大穴。秦逍的脸色瞬刻便好了许多，一口气也缓过来。
　　“阿南！！”江若初大喝着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将杨南丞扯开秦逍身边，库西克拜也过来一把扶住了往地上栽去的秦逍。
　　“阿南！！”江若初急得不知所措，只捧着杨南丞的脸，“阿南！你怎么样！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万一你！万一你！”江若初说着，清泪忍不住滑下来。
　　杨南丞被江若初一扯其实本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此刻他也是因为那毒素脑中混沌，手脚竟然也瞬刻完全失去了知觉，口中更是麻木不仁，连同自己的石头都感觉不到，此刻被江若初捧了脸，见着江若初眼中的急切担忧他想说话可却半天发不出声音。
　　“真是太乱来了！这金蝎是沙漠里最毒的蝎子，被蛰的人一辈子都别想除尽毒素，你这人竟然还敢帮他吸血！简直是胡来！”库西克拜说着。
　　江若初听着这话更是又气又伤心，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江若初是被库西克拜的声音惊醒的，才听到一个“毒”字就见到杨南丞往秦逍肩头吸血！他知道杨南丞和秦逍两人看来一文一武，却都是行侠天下情牵江湖的男儿，加上嗜酒的性子两人更是意气相投，可是他怎么能放任杨南丞为了别的男人丧命！！
　　想及此江若初心中迁怒之极，转头对着依然浑身失去知觉唯有眼珠转动脑子已经不清醒的秦逍动了杀心！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好在这时，杨南丞总算开口说了话，可惜他舌头僵硬发麻，只发出几个辨不出意思的音来，可这也足以让江若初喜极而泣，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阿南！！太好了！太好了！！”
　　库西克拜试着秦逍的鼻息，又惊讶地看着口不能言浑身也失力的杨南丞喃喃：“怎么可能，竟然没死……你们两个真是命太大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