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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尾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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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接连几日,嬴政都准时出现在高渐离房中,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变的还有门外的两排侍卫。
高渐离很是困扰,你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侍卫,带侍卫就算了,还来这么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天,高渐离坐在茶桌旁教育嬴政:“你好歹是皇帝,都不用早朝的吗?”“你知道你每天睡到什么时辰吗?”嬴政看了他一眼,“两个时辰前早朝就结束了。”高渐离也知道理亏,可他素来是没有早起的习惯的,荆轲在的时候更是懒散,即使当初在宋子做酒保,也不曾起个大早——毕竟没有谁会大清早到酒馆吃酒。
可如今,燕国灭了,荆轲不在了,又是在秦宫中,怕是不能再任性了,只是总是会忘记,总是还以为有荆轲在,还以为有人护着、宠着,一回头,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荆轲,我要怎样,才能习惯你不在我身旁
嬴政见高渐离不说话,正想嘲笑嘲笑他,可走近一看,他正低着头眼帘低垂眼睛上似乎氤氲着一层水雾,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角。看见高渐离这样,嬴政心中没来由地一紧,有些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他的头顶。
手还在半空,高渐离闷闷地道:“出去。”嬴政愣了一下,回过神收回手,他的声音带着强忍着的哽咽,微微颤抖,“拜托了,出去好吗?”
嬴政沉默地出了房间,却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听着屋内的声响。高渐离听见嬴政关门的声音,泪水便像决堤的河水,不断涌出,反正止不住,索性趴在桌上哭起来。嬴政听见屋内传来低微的抽泣声,两侧垂着的手一下攥成了拳头,很用力,很用力,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痛,刻骨铭心的痛。
自己这是怎么了嬴政边往回走,边想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不想见他伤心,不想看他流泪,希望他像之前一样和自己对着干也好,总之不要他难过,这是什么嬴政苦笑了一下,怕是,喜欢吧。
嬴政第一次听到高渐离的名字是那次荆轲来杀他的时候,在咸阳宫的大殿之上,荆轲让那个孩子帮他带话,给高渐离带话,起初只是好奇,便下令搜捕他,这么些年了,想来竟一直记着他,慢慢的,还变成了自己的牵挂,如今见着了,自是不会轻易放手,只是……
嬴政不愿再想下去,在宫人给高渐离送午膳的时候又进了他房中,见他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待宫人离开,嬴政便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眼神中带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时间从指缝间溜走,直到高渐离在睡梦中咳嗽了两声,嬴政才回过神,起身将高渐离轻声抱起。他的眼角泛红,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似乎睡得有些不安心,时不时皱着眉头,好看的眉眼紧拧着,手更是死死地抓着嬴政的外衫。
嬴政抱着他,慢慢向床走去。高渐离很轻,抱在怀里没什么分量。这是自己第一次接触他,和他如此靠近,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嬴政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嬴政从未如此对什么物品,更何况人。
盖上被子,又掩了掩被角,嬴政看着熟睡的高渐离,笑了笑,说什么要杀我,这么好的机会,竟在这里睡觉,还真是够宽心的。
高渐离醒来,已是傍晚,房中只他一人,他只是嘲笑自己哭着还能睡着,对中午的事全然不知。于是乎,那日正午,关于两个人之间的记忆,便成了只属于嬴政一人的最珍贵的回忆。
又是这样的几日后,高渐离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坐在房中等嬴政,嬴政一进门,见他已醒了,心下奇怪,而且看他这架势,更知非比寻常,便也认真起来,可待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只得客气地寒暄寒暄:“今日怎起得这样早,竟不需朕唤你起床”呃,好吧,确实不怎么客气。
高渐离没应声,看表情似乎很纠结,手指不停地摆弄着衣袖,半晌,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个,你能否给我些纸笔,可以的话,再给我几壶酒。”的确,向仇人讨东西,讨的还不是命,是挺难开口的。“怎么,就为这个。”嬴政觉得好笑,“多大点事儿,朕回头让他们送来。以后要什么尽管说,无妨。”除了朕命和江山,不管你要什么,朕都会为你拿来。
“真的?”高渐离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装了一片星海,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多谢。”他是真的很开心。嬴政也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向自己要东西。
东西很快便送了过去。晚上,嬴政批着奏折,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纸笔不奇怪,高渐离怎么着也可以算是个文人,就是这酒,他看着也不似个嗜酒之人,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他喝过一口,怎的突然要酒。心中越发不安起来,一是怕他喝醉了,二则是恐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也不顾过了子时,已是深夜,便朝高渐离屋中去。
只是,嬴政这来得,唔,不太是时候。
嬴政在门前正要推门进去,便听见高渐离的声音传来:“呐,荆轲,我定会杀了嬴政为你报仇,你要等我,我喜欢你,很想你……”嬴政一下没忍住,踹门进屋,看到高渐离正在烧纸,纸上仍可见字迹和水渍,高渐离坐在地上,面前有一道水痕,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听见声响,高渐离回头看着嬴政,火光摇曳,映在高渐离的眼上,像他眼中的怒火。“我恨你。”他缓缓吐出一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嬴政沉默了一下,没理会他,走到他身边:“在宫中烧纸,你不要命了吗”伸手要去拉他,“起来。”“别碰我。”他向后挪了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至床沿坐下。“你喝多了,睡吧。”嬴政命人收了东西,连蜡烛都一并收了去。
翌日,高渐离醒来,头疼欲裂,缓了缓,便瞥到桌上的字条:若醒了,便过来。他没有犹豫,向嬴政宫中走去,向来是他来自己屋中,如今是他头一次召见自己,有没有机会,就看这次了。
一切按觐见规定走,先通报,再面圣。他仍是不行礼,嬴政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后,你便只是乐师姜庆。”有人来领了他,待他离开,嬴政便隐了冰冷,露出不忍来,不愿杀他,可他这样终会威胁到自己,不得不采取些措施了,渐离,对不住了。
高渐离被带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火盆,盆内有一些不知名的药草,已被点燃,一缕轻烟缓缓升起,侍医夏无且候在一旁。身后的门一点一点闭合,门外的光线慢慢消失,直到最后一丝光亮被遮挡在门后。夏无且薄唇轻启:“开始吧。”
高渐离不明所以,呆愣在原地,见夏无且向他招手,才走上前,走到火盆前,有两个侍卫上前制住他的双手,无法动弹。他心底有些慌乱,对未知的恐惧涌上心头,顿时手脚冰凉。夏无且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一边拿了烛火,一边道:“许会有些难受,你且忍一忍。”
药草被燃得更旺了,阵阵浓烟袭来,呛得高渐离直咳嗽,他略微挣了挣,逃脱不得,只得默默受着。不一会儿,生理泪水不受抑制地流出,眼睛刺痛,尽管努力闭紧双眼,烟气还是入侵进来,疼痛不减。
痛……高渐离强忍着,在心中暗想,这是要熏瞎我吗?他不再挣扎,安静下来。也罢,瞎了也无妨,这双眼睛看不见荆轲便无用,只是,这痛,却不及当年心中的十分之一。
腿有些发软,一不留神便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进盆中。视线越发模糊起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无意识地再站了一会儿,便眼前一黑,向一旁倒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渐离醒来,一片漆黑,眼上似有层东西,一模,是条绫子,覆在眼上,穿过发间,系在脑后。这样,便算是瞎了吗?高渐离笑了笑,还真是简单。
“吱——”高渐离听见声响,收了笑,下意识回头看,仍是黑暗,顿了一下,开口问道:“谁?”“我。”嬴政的声音传来。高渐离没应声,静静听着,看不见便对声音敏感了,很快,高渐离便听出了不属于嬴政的声音——极轻微的脚步声和不常听见的异样的布料摩擦声。
“痛吗”嬴政的声音。高渐离没理他,自顾自地问道:“你带了侍医来”嬴政轻笑一声,床边凹陷了一下,高渐离下意识地后退:“你干什么。”“你适应的倒快。”微凉的手指碰上肌肤,拂去了眼上的绫子,“聪明的很。”高渐离没好气地道:“不都是拜你所赐,是不是还得谢你不杀之恩?”
“我说过,你只是乐师姜庆,本就是个盲人,别记混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带上门,又是“吱——”的一声。
“我说,”高渐离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前方,“你们秦宫里的宫门是否都年久失修啊?”“这样不正好吗?”极为陌生的声音响起,“若有人进屋,也好察觉,不是吗?高渐离,高公子。”高渐离一下子警觉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是。不过你放心,我是两不相帮。”他伸手重新为高渐离系上白绫,“今日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带一句话。”刚缚上的白绫凉凉的,很舒服,高渐离也放松下来:“请说。”
“是荆轲托人带的话,”听到这,高渐离不由得双手紧抓着被角,“那人又托我带给你。‘渐离,对不起,我可能,没有办法陪你了。’这许是他最后的话了。另外,我个人再奉劝你一句,放弃吧,他很在乎你,只会希望你好好活着。”
泪水打湿了白绫,双手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夏无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略带哽咽的“多谢”。
放弃高渐离倚在床头默默想着,若是早半个月还有可能,如今已入了宫中,到了这个地步,怎还有回头的可能好好活着荆轲,没有你,我却如何好好的
嬴政出了高渐离的房间双手便开始颤抖,算是自己亲手使他盲了,本是为了防范,可也有私心,他真是恨极了那晚高渐离充满愤怒和怨恨的冰冷眼神,那样仇视着他,可今日看见他那漂亮的双眸再无一丝神采,却又后悔了,可若是让他再选一次,他仍会这样选择,这便是他与荆轲最大的区别。
荆轲爱高渐离,用他的所有,包括生命,他无法给他全世界,却将自己的世界都给了他。而于嬴政而言,高渐离在他心中永远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与江山,即使,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