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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春寒凛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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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的痛苦
凝结成微笑的文字
和无数个背影
——Katie
“西落,你恨我吗?”
“西落怎么敢怨恨女王?”西落隔案而坐,似乎还不太习惯汉人的坐姿。五年了,那个阳光般的少年已经展开了眉眼,有了一股英气。
“叫我加菲吧,这也是我的真名。”我和着手中的鸡蛋和牛奶,打算亲手为他做一份鸡蛋布丁,一凡微笑着想帮忙,我偏不让他动手。
“西落,这便是我的夫君,一凡……先生。”我望着一凡,心中一甜,“我和他讲过很多草原上的事情呢!对了索思纳大叔还好吧!”
“大叔……”西落大汗,“加菲果然还是老样子,可是为什么不肯停战呢?”
“西落,我要的不是一时停战,而是百年安宁,只有你能带给我们!”我严肃地望着他,不觉展开了女皇的气势,西落眼中露出敬畏的神色。
下腹有些隐痛,哎,最近每次思考国家大事的时候总是这样,果然还是太操心了,我望了望一凡,示意他替我讲下去。
他望着我强忍的脸色,叹了口气,和西落讲起了我的理想,和平的理想,互相尊重的理想……
多年的仇恨和误解并非一朝可以冰释,但是多一个支持者,就多一份力量。
西落未必有力量阻止匈奴各部“狩猎”的风俗,但是如果有我的支持,也许会有所不同。
……
小华牵着妞妞也来了,估计是顺着牛奶鸡蛋的香味寻过来的。这些事情,我从来不避小华。
看到妞妞,西落有些吃惊。
“妞妞一直住在我的院子里,不断提醒我,不要忘了受苦的草原。”我忍着腹部的难受,把用碗蒸好的布丁倒扣在盘子里,浇上焦糖绣出一朵大花,宛若在茫茫沙丘上盛开。
“西落,你回去吧,我也不要你们的马匹,边关将广开利市。你们只需要知道,匈奴打不过大周,这就足够了。”也许真正的和平和理解还需要很多年,但是总有一个开始!
西落走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爹爹的军马横扫千里,俘虏匈奴三院大王,军威大扬而退。
一切都很完美,可是我心中越来越不安——襄阳一战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收到爹爹的亲笔捷报了!
“一凡,爹爹为什么一直没有写信回来啊?”我半躺在床上休息。这几天腹疼得不太正常,大夫不准下床,好在西北军务已经松懈下来,我便赖在床上,没有去上朝。
“一凡,帮我查一查好不好?”
“如花,加菲是你的小名吗?我从来不知道……”他坐在床边,温柔地理着我的头发。
“一凡,我有一个小秘密,可是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告诉你,以后再说,好不好?”
“嗯。”他总是那样纵容。
“一凡,阿爹……”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边关没有大碍。”
为什么总是转移话题?
一凡,我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小郡主,你掩饰得再好,我也看得出来。
“一凡,我困了,你帮我多关心关心工院的事情好吗?”
“好。”
待他离开,我唤来亲随,摆驾御书房。
事关大计,任何人都不应该瞒着女皇。我毫不犹疑地开启了秘道,爹爹名下果然放着刚送来不久的紧急信件。
“襄北王襄阳一役,旧伤迸裂,旋知确已不治。熙王为稳定军心,暂不发丧,待时局稍定,请皇上定夺!”
原来是这样,腹下巨疼,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一凡正望着我,眼角还有泪痕。
为我流泪了吗?五年了,一凡流过三次泪,一次为了母亲,一次为了鸡蛋,终于有一次是为了我。
我笑了,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惨白的笑容,其实我是真心地笑了。
“一凡,爹爹——”嘴角微笑着,声音已然哽咽,泪水流了下来。
可惜没能见到爹爹最后一面,不知白发添了几许。
定格在记忆中的,永远是那个笑眯眯的老爹爹,啃着鸡蛋布丁,
唠唠叨叨“多添件衣裳”,或是“如花乖乖,再烤点儿羊肉串?”
襄山巍巍,如在眼前,
忘不了和爹爹一起爬襄山,他精神健硕地走在前面,我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时时不怀好意地踩着他的影子。
忘不了母亲墓前的点点滴滴,忘不了人前冷峻精明的老父亲,在母亲面前就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含含糊糊地念叨着旧事,久久不肯离去。
爹爹和娘娘,终于团圆了——他已经在寂寞中等了二十多年!
一凡,我的身边,只有你了!
泪水如溪流般奔涌,湿透了衣衫。
“如花……”一凡慌乱地擦着我的眼泪,欲言又止的神情如此熟悉。
“一凡,直说吧,还有什么?”我压抑着胸痛,努力平静地问道,隐隐有一些很坏的预感。
一凡犹豫了——张口欲言——再犹豫——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如花——孩子……没有保住……”
我咬着嘴唇,不能言语。
完全没有痛的感觉,似乎灵魂已经缥缥缈地离开了这个躯体,冷冷死去。
口里淡淡的血腥,唤醒了神志,原来一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我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该成形了,我却仍然留他不住。
对不起,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一日之内,竟失去了人生最亲近的两个人。
一凡的脸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憔悴和无措。
一直以为他就是那样,宠辱不惊中淡淡的忧伤。
然而此时的一凡,却连头发都有些凌乱,白衣揉得满是褶皱,脸色煞白。
“一凡,没关系。想知是一种缘分,错过是另一种缘分……”
我努力地朝他笑一笑,一滴豆大的汗珠却滚落在床单上。
女皇果然不是有利美容的职业啊!
一凡轻轻地抱着我,别过头,似乎不敢看我的脸。
难道还有什么瞒着我!
“一凡,是不是……以后都很难再有孩子?”
沉默……
原来如此……
心里一沉,大概我所得太多,连上天都看不惯我的幸福!
再也不能作母亲了吗?
有些凄然,有些绝望。
望向一凡,对上他的眼睛,竟从中找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慌乱与无助。
“如花……”他说不下去了,声音颤抖。
原来你也有词穷的时候啊~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心扉!
我挣扎着喊出了声:
“一凡,不准你纳妾!就我们俩,走遍天下,我也不会放手。”
“如花——”他抱住我,浑身颤抖,泪水濡湿了背上的衣衫。
“都是我的错……如花……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自己来承受,为什么……”
“笨蛋,没听说过吗,好人不长命……”我努力地笑了,微笑牵动着嘴角,牵动着伤口,终于感到了心口的疼痛。
仿佛死去过一回,但是活者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边关已稳,一凡远赴襄阳奔丧,我却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养月子。
夜深的时候,觉得特别冷,果然春寒凛冽。
一凡在襄阳见到了无沙,熙王位阶最高,已经控制了大部分边防军。
一凡带回了爹爹最后的亲笔书信,零零总总,托付军中要务,唯独对无沙只字未提。
奔丧回来,一凡带来了许多以前自己闺房里的小东西逗我开心。
平时他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亲手照料衣食起居,像是要补偿什么似的。
不时安排小华、尚元常来看我。
小夏也来过几回,扭扭捏捏,讲着不熟练的笑话,真是可爱。
晚上,他总是紧紧地抱着我入眠,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
“一凡,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他不说话,拿脸颊蹭着我的发鬓。
亲密的滋味,却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一切都会像幻影一样消失……
一场大战总算结束了,安顿边关、救济难民是户部的事情,我特意嘱托尚元扶持当地商业交往。我相信,至少十年之内,边防线上将有足够的武力威慑,保证商业安全。该到借助新兴商业力量的时候了吧!那些依靠纺织业壮大的大小商号,大概早就对北部荒原的羊毛垂涎不止。我将遣人制定和维持边境贸易法则,以此作为他们的坚强后盾。
世界上最依赖法律与诚信生存的人是谁?不是律师,而是真正的商人!
大局已定,我的身体也渐渐恢复。
皇帝真是个短寿的职业!
我都有些替小华犹豫了。
下午,右相汇报了无沙在襄阳的情况,眉眼之间犹有忧色。
无沙居然对边防军务很熟,布置安防也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果然是个十来岁就想从军的家伙,如果他真的想做皇帝,又有何妨?
这个短寿的职业哦!
想起来就有点儿心灰意冷。
天气渐渐热起来,有点儿夏天的气息。
我蜷在妞妞身边,快活地晒太阳,顺一顺施政的思路,
小红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扬着一封信,气喘吁吁地说:“一凡……一凡先生……走了。”
……
展开书信,看到“如花见信如晤”一行,突然觉得发冷:
“污秽之身,忝列朝廷,侍君左右,终受天罚。”到底出什么事了?希望预感不要成真!
“余初不信天地,待如花为皇,竟能顺天承命,先收百贾,后得火炮之势,扭转大局。天命所归,不得不信。”都怪我没告诉他穿越的事情……可是就算说了,他大概也会认为我的穿越是“天命所归”吧!
“尚元势危之时,私下结交于臣,臣以私心相助,罪不可赦。然尚元手下多埋有内线,远哲统领,双势犬牙交错,尚元不敢对社稷不利,陛下可善而用之。”原来我的直觉并没有错,单凭耿尚元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朝堂上混得那么风生水起?他又如何次次猜中并且理解我的各种时髦观念?原来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右相年事已高,恐难解陛下之心,然恳求陛下千万倚重老人,以人为镜,不废朝纲!”
“罪孽之身,当挑灯礼佛,为如花祈福。”
……
一凡,为什么要逼我面对你的过去!
为什么你宁可离开我,也不肯信任我?
到底是怎样的过往,竟能让你忍心弃我而去。
你真够冷血,信不信我可以比你更冷!
我怒了,大步向御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