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章 梦之彼端（4） ...
-
芽春那以后就没再来学校。胖子隔天就回来了，脸上已经上了药，又把小雨拦在角落里揍了一顿才罢休。小雨坐在教室里看着芽春空出的座位发呆。胖子揍他的时候还说看芽春走了谁护着你，是啊，一直是芽春护着他呢，现在芽春走了，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坐在角落的窗口，有细细的雨丝斜进来，毫针一样刺刺的。斑驳的黑板上写着粉白的字，这道题这么难，肯定只有芽春能答上来呢。
放学的时候，小雨从芽春家门前经过，芽春妈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对着远处的江面抽烟。小雨往屋里扫了一眼，没看见芽春，便慌忙跑过去了。
然而每天从门前经过，总还是能见到了。看见芽春洗衣服，看见芽春做饭，看见芽春蹲在门口剥豆子，趁着妈妈睡觉的时候和他说两句话，叫他不要被别人欺负，叫他好好上学，以后出息了到大城市去，离开这个地方。
小雨一直都很听芽春的话，于是异常用功起来，期末考试竟然考了一个一百分。于是趁芽春妈妈不注意，两个人跑到砖厂烤地瓜吃，抹得一脸乌黑，又并肩蹲在河边洗。河水缥缥的，浅青色的水底有着成群的银白色的小鱼和墨黑色的蝌蚪。
暑假很快就到了。小雨偷偷把自己的课本给了芽春，她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总能看一会儿。有时候也能偷跑出来玩，河边的芒草长得墨绿，小雨高高扛着自己做的捞鱼的小网，在森林一样的草丛里穿行，白色的网兜像一面旗在风里飘摇。青蛙咕咕的叫，还有远处隐隐的蝉声。有时候能捡到野鸭蛋，就点了火在河边烤，有脆裂的噼啪声，半生不熟的也吃得很香。
夏季的码头每天都很热闹，船来船往，卸货上货。爸爸每天都很忙，到深夜才回来，一身的汗味，晒得很黑。冲了澡就沉默的吃饭，然后倒头就睡，看着很累。小雨于是也就乖乖得不找他说话。然而有天晚上爸爸却很奢侈得买了两块烤鸭回来，就着酒喝，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微笑着的。小雨一边低头小口啃着烤鸭，一边偷偷得观察着。
“小雨，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他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音调比平时高了很多。
“哦。”小雨一边扒饭一边从碗里抬头看着和平时很不一样的爸爸。
“我要出趟远门，到连城去，你自己好好看家。”他脸上是少见的笑容。
“好。”小雨乖乖的点头，“爸爸，你去连城干什么？”看爸爸心情很好，他鼓着胆子问。
爸爸又倒了一杯酒，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有人看见你妈妈，在连城。”
“真的吗？”小雨抱着饭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妈妈在连城吗？那爸爸你是不是去接她回来？妈妈要回来了吗？”他控制不住的咧嘴傻笑，“妈妈要回来啦！”
爸爸笑着拍了下他的脑瓜，“我去连城找找看，应该能找到。不过也许要很久才回来。你自己在家别乱跑。”
“好！”小雨咧嘴笑，蹲着饭碗在屋里到处乱晃，不时“咯咯”得笑，在爸爸身边直转悠，“妈妈要回来啦！能见着妈妈啦，呵呵……”
爸爸喝醉了，破天荒得没有打他。小雨窝在爸爸身边，动来动去了好久也睡不着，只睁着眼睛看着爸爸的脊背傻笑。
“爸？爸？”小雨小声问，“一定能找着妈妈吧？”
去年的时候，也有人说看见妈妈了，爸爸出去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找到，最终还是一个人回来了。
“嗯，一定把她带回来。”
爸爸第二天就坐船走了，小雨跟到码头踮脚看了好久，直到那船再也看不见了才落下脚后跟。
蹦蹦跳跳的往家去，他高兴得哼着歌。大树下瞎子爷正捋着胡子抽旱烟，小雨淘气得扑上前吹那烟雾，却被瞎子爷忽然喷出的一口烟气呛得咳起来。
“瞎子爷……”小雨撒娇得唤了一声。
“活该，谁叫你淘气的，老远就听见你瞎嚎了。”瞎子爷笑，一脸刀刻的皱纹。
“瞎子爷瞎子爷！”小雨趴在他的小桌旁，“你知道吗我妈要回来了！我妈就要回来啦！”他咧着嘴笑。
瞎子爷没说话，又深深抽了一口。
“瞎子爷，我妈很漂亮对吧？”小雨兴冲冲得问。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的人，早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即使脑袋里幻想了无数次：是白白的鹅蛋一样的脸吧，是红红的爱笑的嘴吧，是大大的乌黑的眼睛吧，是会给我擦眼泪哄我睡觉的温柔的双手吧，是温软的带着香味的怀抱吧。
“嗯，很漂亮。长长的辫子，很爱笑，穿着红棉袄，像朵花似的。”瞎子爷沉沉吐出一口气，“小雨很想见她吧。”
“我很久没见过妈妈了……”小雨瘪瘪嘴，不过马上又笑起来，脸颊鼓出两个小鸡蛋，“不过爸爸去接她了，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嘿嘿！”
“哦。”瞎子爷依旧闷头抽他的烟，小雨嘟了嘟嘴，有点怪他为什么不高兴，就觉得有点扫兴，于是起身要走，却被瞎子爷叫住了。
“小雨，来，我再教你句诗。”
“好。”小雨听话的坐到板凳上。瞎子爷以前也经常教他背诗，他都还记得。爸爸要他好好跟瞎子爷学。
“流沙留不住，落花飞不回。
去者终须去，万物如流水。
明星且陨落，何况世事催。
流年不需叹，饮尽手中杯。”
小雨不是太明白，只听瞎子爷说着不要强求不要强求，至于什么是强求，他也不知道，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记了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得跑到了芽春家门口，蹲在草丛里，看芽春出来了就小声得学狗叫。芽春抬头看见他，对他使劲摆了摆手让他走。小雨于是跑到江边的小山坡上等她。果然不一会儿芽春就来了。
“芽春！”小雨迎上去，兴奋得大叫，“妈妈要回来了我能见到妈妈了！”
“啊？”芽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傻笑着抓着芽春的胳膊使劲晃，“我妈要回来了！爸爸去接妈妈回来了！我马上就要有妈妈了芽春！”
“真的？”芽春也替他高兴。毕竟多少个黄昏，他坐在砖厂上看夕阳，说着妈妈以前怎么抱着他；想着妈妈现在会在哪里想他；打算着以后长大了要赚好多的钱给妈妈，这样妈妈就不用去遥远的地方工作见不到面了。
“嗯！爸爸去接她了，妈妈马上就会回来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再也不走了！”小雨兴奋得摇头晃脑，眺望着爸爸远去的方向，好像下一秒妈妈就会出现一样。
芽春站在他身后，看着茫茫江面衬着的他小小背影，渐渐得低下头来，有些难过的抿着嘴。小雨回头，她却又扬着眉头笑，“小雨啊，真好，你妈妈要回来了，以后你们就是团团圆圆的一家人了！”
小雨光知道咧嘴笑。
回家的路上，芽春牵着他。天气有些热，手心里湿湿的，暖热。
“我先回去了。”到了街头，芽春松开他的手往家走。
小雨看着她离开，娼寮里的青石板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街边阴暗的阁楼也稍微明亮了起来。
“芽春！”小雨忽然开口喊她，“我们也是一家人……”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芽春就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扬起胳膊对他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一章 梦之彼端（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