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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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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柔摔去了一个半成型的胎儿以外,还摔去了半条命,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白希遥以为她要死了,但白柔却一直没断气,无知无觉地躺在重症监护室。
何夫人摔成这副样子,何老爷的好友们携带家眷来慰问,提及为什么会摔下楼梯,何振华便表情痛苦地闭上眼,艰涩道:“谁知道怎么就一脚踩空了呢?早叫她不要乱走,好好躺着,有什么事喊我和佣人,结果还是……哎!”
何清显和何振华并排坐在一边,亲自给客人们续茶水,基本不太说话,心情也有些低落。赵兰庭坐在沙发一角,心疼地摸了摸白希遥的头发,要是白伯母去世了,那小希遥就变成了孤儿了,她还这么小还没来得及长大呢……赵兰庭她心里十分难过,看起来就跟自己死了妈一样难过,偷偷擦了把眼泪,沾着泪渍的手紧紧握住了白希遥。
白希遥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稍长的齐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神,再加上她瘦弱的肩膀和沉默的姿态,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孩子是伤心极了——以至于要自闭了。
白希遥确实伤心,但也只是伤心罢了,除了伤心,她还计划着一件大事——她要杀了何振华。
按照医生的说法白柔是成了植物人,灵魂走了只剩下一副残破的肉身又有什么用呢?这在白希遥眼里就跟死了没两样。
何振华杀了她妈妈,还以为没证人在这里装模作样,白希遥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拿刀子将何振华分|尸成碎片了——她确实是想这么干。
这样死去的痛苦不亚于白柔,但白希遥仍旧觉得便宜了何振华,他应当和白柔一样的方法死去——对,就是一样从楼梯上摔下来。
可要是他死不掉呢?白希遥想,那就摔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他断气为止。
白希遥在脑海里计划着,但始终没有实施的机会,她想,自己要是有电影里的特异功能就好了,在何振华下楼梯的时候瞬间移动到他身后,狠狠地一脚将他踹下去!
她垂着眼睛,视线盯着何振华的大脚,神色不明,像是发呆。
一周后,白柔依旧昏迷不醒,何振华已经很少去医院装样子了。
白希遥不再等待时机,决定马上动手。她悄悄地从厨房里拿了一把长长的水果刀藏在房间里,盯着雪亮的刀尖冷静地重温着她的杀人计划,从实施到善后,甚至要怎么解脱嫌疑她都已经想好了。
而何振华似乎也配合她,居然在这一天喝醉了酒,如今正醉醺醺地躺在房间里睡觉,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杀何振华,就是对不起他了。
然而就当白希遥把刀子藏在身后,准备开门出去时,何清显却突然回来了。
正一中学会统一安排高三学生住宿,以便加强学习上的管理,住宿的高三学生只有周日才能回来住一晚,而今天是周三,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白希遥把耳朵贴在门边上,倾听着楼下动静。
何清显和佣人说了两句话,抬头朝楼上扫了一眼,问:“妹妹睡了吗?”
“早早地就上楼去啦。”佣人露出心疼的神色,压低了声音说:“自从夫人出了事,妹妹就不爱讲话啦,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应该是很想念夫人。原本妹妹最喜欢跟着少爷身边了,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少爷又正好不在家……她也不和我们说话,就整天闷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小脸都快瘦没了!这次您回来了,就多和妹妹说说话,哄她多吃点东西呀……”
佣人絮絮叨叨的声音被何清显抛在身后,他放轻脚步走上楼。
白希遥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台灯,光线调得很低,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而她就站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线上,大半个身子几乎融化在黑暗中。
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他站在门外,她站在门内,仅仅一门之隔,俱是思绪万千。
一个担忧不已,一个小心警惕。
自从白阿姨出事,他就一直很不放心白希遥,于是决定暂停住校,照旧回家复习,这天他请了假不上晚自习便匆匆赶了回来,在路上就想好了安慰的说辞,可真到了这里却又觉得有些难以开口了。
语言在死亡面前是极度苍白无力的。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脚步刚动了动要敲门,手臂刚刚抬起,门就打开了。
白希遥穿了一件罕见的黑色长裙站在门后,仰着脸安静地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有淡淡的疑问。
“清显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何清显低头看着她,她长卷的黑发乖顺地垂下来,浓重的黑色包围着她雪白的脸,眼下还有两抹隐约的青黑色。
他总觉得白希遥与以前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不好说,所以只当她是太难过。
“我来看看。”他说,微微侧着头打量她的眼睛,担忧道:“希遥,你最近睡不好吗?”
是啊,她当然睡不好,日思夜想,彻夜难眠,计划着要如何宰了何振华。
白希遥委屈地嘟起嘴巴,伸出小手扯住他的衣角,“我害怕,我想妈妈……还想清显哥哥,可是你们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她声音娇滴滴,软糯糯,身上那股阴森的气质顿时消散不见了,她又恢复成了那个让人疼爱的洋娃娃。
何清显诚恳地向她道歉,并保证以后不会住校,高考之前都会留在家里住宿,白希遥眸光闪了闪,小声说:“这还是算了吧,学习要紧嘛,哥哥还是回去住校吧。”
何清显摇了摇头,声音温柔地说:“没关系,哥哥在家里也不会落下进度。”
白希遥怔怔看着他,手指慢慢握紧了,上前两步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清显哥哥……”
是了,这就是她费尽心机要得到的人。
何清显这次没有犹豫地将她放在她的后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拍打,掌心的触感不复从前那样柔软,分明是瘦了许多,脊椎骨的轮廓格外清晰。
他垂眸抿唇,看她柔软的头发和无助的姿态,心里又酸又软,不假思索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把她放在柔软的公主床上。
在他即将要起身的那一刻,衬衫前襟被一只小手抓住。
白希遥黑裙黑发,躺在粉色梦幻的床上,明明格格不入却诡异的和谐。
她眼睛里水光闪烁,楚楚可怜,声音弱的几乎听不见,如同在暴风雨中寻求庇护的幼鸟。
“我害怕…害怕得睡不着觉,哥哥留下来陪我吧,好不好?”
今天是没办法再杀何振华了,姑且让他多活几天,眼下时机正好,她自然要把心思放在何清显身上。
放在往常,何清显是绝对不会单独敲妹妹的门,更不会像此刻一样,不忍拒绝——“我在这里守着你,直到你睡着,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他同她讲话时总爱这样结尾,时间一长她也学会了。
白希遥怯怯地点头,“那哥哥躺在我身边守着我。”
何清显一愣,刚要拒绝就被白希遥打断,“好不好啊,清显哥哥…小时候妈妈都是这样守着我,给我讲故事,哄我睡着的。”
最后,何清显身体僵硬地躺在了她身边,后背刚刚接触到芳香的棉被,小小的人儿就翻了个身,灵活地钻进他怀里。
“清显哥哥,给我讲个故事吧。”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把小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何清显博学多才,讲故事自然难不倒他,他用低柔的声线讲了两个古希腊的神话故事,他讲了因触犯众神而被惩罚永无止境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又讲了因得意忘形而被晒化了翅膀的伊卡洛斯。
讲完了两个故事,白希遥却依旧没有睡着,她也并不问东问西,只是半睁着眼睛发呆,过了许久,何清显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来。
“打开看看。”
白希遥好奇地接过来,在灯光下仔细地打量着,“是什么?”
何清显但笑不语,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自己看。白希遥小心翼翼地打开,黑色的底托上赫然放着一只极为小巧精致的白色小鸟发夹。
小鸟小小的脑袋目视前方,张开翅膀翩然欲飞,神态造型惟妙惟肖,生动极了!
白希遥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问:“这是送我的?专门送我的吗?”
“嗯,当然了。”何清显说:“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珠宝店,就进去挑了一个。”
白希遥很开心,这还是何清显第一次私下送她礼物呢。
她把发夹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然后红着脸颊递给他,“哥哥给我戴上吧。”
何清显笑了笑,俯身给她戴上。
“好看吗?”
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她歪着头,语气羞涩,小脸娇俏,眼神……藏着道不尽的绵绵情意。
何清显丝毫未觉,诚实道:“好看,很好看。”
她低头笑起来,突然凑过去在他耳侧用力地亲了一口,语气天真地说:“谢谢清显哥哥,你对我真好!”
何清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愣住,可她这天真童稚的神情和语气,又无法让他多想。
白希遥像个小婴儿,窝在何清显温暖的怀里,眼睛看着前方的台灯,突然问:“哥哥,如果何叔叔出事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何清显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是的,我会很难过,但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能再挽回,我们还是要向前看,希遥你要振作,你看你都瘦了好多。”
“那如果何叔叔死了呢?”她又问。
“如果爸爸去世,我就成孤儿了。”他说。
“孤儿……”
白希遥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做孤儿不好,太苦了,没人疼没人爱,很孤单的。”
所以啊,还是不要让清显哥哥做孤儿了。
这种苦,她尝过就够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感觉眼底灼烫,几乎要把泪水烫出来了,可她抬手抹去,依旧是一片干燥。
——妈妈,你总说我小心眼,爱记仇,大事小事都睚眦必报不肯吃亏,可现在一个小小的发夹就让我心软了,你是不是该夸我变“大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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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白希遥的“大方”仅限一次。
当她着手开始准备白柔葬礼的时候,武永平突然打来电话,告诉她一个坏消息——何清显,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