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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心之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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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仿佛自遥远苍穹穿越而来,君沐华怔怔回望过去,无数光明的火把强势性地压倒了四周浓重的黑暗,他们翻山越岭,跋涉不休,携着希冀,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挟势而来的士兵们斗志高昂,呼喊不停,高举的火把如夜里游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空地。层层火光中,黑色旌旗随风舞动,像夜空中最凶悍的鹰。夜字旗,夜家军,苍尔北境的守护神,此刻出现在了这里。
最后一轮的杀戮一触即发。
以命搏命的死士和英勇强悍的夜家军相遇,这片空地瞬间便成了最激烈的战场。每个人都因为各自的使命和任务在不停战斗。
混战中,沉星紧紧护在君沐华周围,道:“这是夜家军中最精锐的‘朔空营’。世子果然有备而来。”
苍黎从来就不是无能的人。他既为复仇而来,岂会没有规划,势必会手刃仇人,在击杀真正的仇人之前,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白白丢掉性命。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一切尘埃落定,空地上同任何血战之后的战场一样,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寂然。斩断的旗,卧倒的马,杂乱丢弃的刀与剑,忍着痛的轻呼,瘫倒的人,还有数不清胡乱倒下的尸体,一切的一切,在料峭的寒夜里,更显凄然。
君沐华丢掉手中的长剑,从衣摆处扯出一块布,替沉星将伤口暂时包扎好,默默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淡淡道:“走吧。”
踏上临渊大陆以来,这是君沐华第二次亲身经历这样惨烈的局面。第一次是云雾山的那场围击战,她孤身深入云雾山中,最后几乎力竭才得以突围。
可无论哪一次,事情过去之后,她的心中总是不痛快的。
她想,她终究不能漠视眼前发生过的一切,就如同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个梦魇一般,她无法不去在意,也无法将它彻底遗忘。
君沐华和沉星离开时,苍黎等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君沐华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一步没有停,眼神也没有任何的交流,径直离开,就像他们只是恰好走了相同的路,遇上了相同的敌人。携手作战,然后再分道扬镳。
“齐萦,请务必将她送回齐家。”
苍黎说这句话时,君沐华几乎已经走到了空地的边缘。但她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身回头,看向了那个依旧还在原地的侧影。他的身影高挺,孤直,仿佛如钢铁般坚定地立在那里,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好。”君沐华再次转身淡淡道。
在这个时候,一个“好”字,对你来说,相信就已足够。不管最终世事如何,这都是我的承诺。
翻过两座不高不矮的山坡,真正到达矿脉入口,这里却是一片风平浪静。因是冬至,当值的士兵很少,而且也没有那么戒备。
“咱们俩真够倒霉的,偏偏今天轮到我们当值,听说童大人在府内置了酒席,与大家同乐,可惜我们不能去!”
另一人道:“可不是,今晚偏偏还下雪了,真是冷啊!”
“来,咱俩偷偷喝!”先前那人使劲搓了搓手,从背后取出两壶酒。
“好,反正这天气,鬼影都不会到这儿来!”
……
君沐华朝四周看了看,和沉星两人偷偷溜进了矿洞。矿洞里堆砌着大量的采矿工具,里面却空无一人。君沐华随手拿起一把铜斧掂了掂,随后立即放了回去。这里面的工具种类很多,各种不同材质、不同式样的斧,钺,凿,铲,锨等,应有尽有。
君沐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向前。
这里为苍尔皇室经营数百年,矿洞大多宽敞且通风,看起来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开矿基地。但,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那些黑衣死士的存在和苍黎的到来,都绝不会仅仅只为了一条矿脉。
既然这样,苍邺的死棋到底埋在哪里?
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断了君沐华的思绪,似乎有人匆忙间跑进了矿洞,后面有人追着她也进了矿洞。
这些人会是谁?
君沐华皱眉听着越来越近的声响,但她也没打算躲避。
“君姐姐,你也来了这里。”来人出现得很快,见到君沐华,似乎非常欣喜,“有人在追我,君姐姐会帮我吧?”
不出意料,却是苍蔚。
君沐华淡淡瞥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知道齐萦在哪里啊。”苍蔚笑意悠悠,“君姐姐来这里,是为了齐萦吧?”
“其实不止我来了这里,还有其他人也快到了。你觉得,我们两帮人能不能找到齐萦?”君沐华也微微笑起来。
“是苍黎吗?我不需要他来救!”苍蔚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眼下的情形,你确定你能对付?”君沐华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些。
苍蔚当然不可能比经过专门训练的死士快很多。事实上,在君沐华开口说第一句话时,那些人就出现了,并且迅速地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而就在刚刚,有一个人从那些死士的身后走了出来。
这个人不同于任何一个死士,他的眼睛里,似乎晃动着疯狂而灼热的火焰,但脸上却是一副面沉死水的表情。
“你们是谁?”那人问的显然是君沐华和沉星。
“来救齐萦的人。”
“好狂妄的口气!”那人道:“你们以为闯过了三轮伏击,就能救走齐萦?”
君沐华从来不会畏惧对手强势,她会一直清醒地看着他,直到他露出破绽。
“我没有想过这么简单,但齐萦,我一定会带走!”
“不自量力!”
苍蔚却道:“全总管,你的死士战斗力其实没有那么强,三轮伏击中想必也折了大半,他们既然能够闯过三轮伏击,你确定,他们对付不了剩下的这些?”苍蔚的表情甚是放松,接着语气却一转,话语突然变得尖利如刺刀,“等到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我发誓,我今天一定会杀了你!”
那人依旧沉着脸,眼中的火焰却开始蠢蠢欲动,“郡主,你早已是个无心的人,何必说出这样的话?”
苍蔚指着那人,愤愤道:“即便我无心无情,那一幕都不应该在我眼前发生!你杀了他,你竟然在我面前,杀了他!”
“明王该死!他不应该再活在世上!”
“哈哈哈哈……”苍蔚笑着笑着,看向那人,一眨也不眨地道:“真是我的好伯父啊,可恨……我怎么不早点杀了你!”
长风卷起寒意,吹进洞中。
那人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郡主说这些话,难道是因为世子来了吗?郡主真是好算计!”
君沐华闭了闭眸,心中叹道,难怪苍蔚出现得如此巧!只怕,她先前以为,来的人是苍黎,没想到来的却是她!
如果是苍黎听到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动容吧,那么,接下来,她到底会怎么做?她的目的又是如何?
君沐华蓦然想到齐萦,苍蔚会放过齐萦吗?如果苍蔚的逃跑是刻意而为的话,在这一举动的背后,她又做过什么?
苍蔚笑了笑,道:“全总管耳目那么灵敏,怎会不知我与苍黎之间的关系?”
说话留一半。
君沐华觉得苍蔚的话很有意思,至于苍黎——
察觉到阴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君沐华微微垂下眼,收敛了目光。
“郡主,我很乐意告诉她一件事。”
“哦,什么事?”君沐华问。
苍蔚却也不慌,“君姐姐,你觉得他说的话能信吗?他就是我皇伯父留下的死棋,不灭了明王府,他不会甘心的。”
君沐华故意不说破,“我不是明王府的人,与苍尔皇室也没有任何瓜葛。我想想,他其实没任何必要,骗我。”
“君姐姐,其实齐萦——”
“齐萦与明王府无关。”苍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苍蔚的话,“你也与我无关!你以为,我会一直包容你吗?自从将你丢弃在烟波山庄那一刻,我就没打算再见你!”
“苍黎,我们骨子里果然是一样的,都留着无情无义的血!”苍蔚吼道:“你肯定不知道,当他在我面前倒下时,我是什么感受?哈哈——那时,我想,这个我名义上的父亲死了?我竟然不难过,也不想哭。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感到难过?因为过去那么多年,我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有父亲,我也有哥哥,但他们在我需要的时候,从来不会出现……我恨你们!”说到这里,苍蔚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所以,苍黎,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我告诉你,我让他们把齐萦扔进死士营了,在那里,杀戮是生存下来的唯一法则,如果不想被杀,就得杀人,你认为,现在她还会活着吗?”
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地抓住苍蔚的双手腕,然后将其往前狠狠一推,顺势拧住苍蔚双手腕向后一个旋转,将苍蔚的双手扭曲地固定在其身后,“你为什么要把齐萦送进死士营?”
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君沐华出手快又准,动作连贯如一气呵成。不仅苍蔚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君沐华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但苍蔚很快平静下来,她突然笑了笑,问:“君姐姐,为什么你这么关心齐萦?我明明比她先认识你,为什么你却不愿成为我的朋友?”
“这个问题,以前你也问过,我记得也给了你答案。你根本不明白怎样待人,又何谈成为朋友?你根本不懂,朋友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你根本不愿我靠近你!那样,我又如何学会,如何理解?”
苍黎眼中有些微复杂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看向了那个半跪的少女。
君沐华抬头看了苍黎一眼,道:“苍蔚,你认为这能学的会吗?那么,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仇人;而有些人即使不相识,也能引以为知己?而且,并不是我不愿意让你靠近,只是你靠近之后总会带来一些麻烦。我只愿简单生活,不喜纷争,不喜麻烦。你应该明白的,我们不是同路人。”
听完这番话,忆起刚刚君沐华的那个眼神,苍黎拽着剑的手更加用力。他明白她的意有所指,他与齐萦终究也难以成为同路人。
“说,死士营在哪里?”君沐华一手按住苍蔚的手腕,一手掐住她的腕脉,“不要逼我立即动手。刚刚经过的三轮伏击,倒在我面前的人已经够多了。”
“君姐姐,你说的真对!”苍蔚低低地笑着,“我们怎么可能成为同路人呢?我是无心的,而你的心中,却有那么多的人。他们对你好,你也对他们好。我好羡慕,可为什么我却注定得不到?”
“够了!”无人知道苍黎吼出这句话时到底在心中经历了怎样的交锋与痛苦,所有在场的人只能从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中感觉到了他的不耐。
“阿伯。”
苍黎道:“你和君姑娘一起去死士营。”
君沐华放开苍蔚,上前抬头对苍黎一笑,“世子,她,我交给你了。齐萦交给我。告辞。”
“多谢。”苍黎拱手道。
君沐华淡淡回道:“不用谢。”
全总管看着这一幕,偷偷做了一个手势。死士们渐渐散开。君沐华畅通无阻地走了出去。
矿洞内,苍蔚早已没了刚刚的低迷与感伤,她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站起,还顺带着将稍显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才眯着眼看向了苍黎,“我亲爱的哥哥,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不可能知道?但现在我却很想告诉你,你知道吗?我们的父王,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们的父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来,然后替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你终于知道了吗?哈哈……我们的父王,他是因我而死的!你来这儿不就是想要复仇吗?你会怎样对付我?我的——哥哥!”
苍黎缓缓走到她身边,挟住她的双肩,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
苍蔚任他挟着,眼睛里露出几分讥诮,几分挑衅。
然后,苍黎闭了闭眼。
双手按压着她的肩慢慢滑下,突然手又一抬,手指如行云流水般快速封住了她的各处筋脉,将她狠狠推向矿洞角落,“杀死父王的仇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苍蔚的面部表情霎时变得扭曲狰狞,但没有人再关注她。
都是从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人,这一战,既然无可避免,那么势必要掌控先机,捏住敌人命脉,彻底斩草除根!
苍黎一直是一个善于收敛的人。是以,很少有人知晓苍黎的真正实力。
全总管与苍黎几番交手过后,双方终难以将对方压制。最后,苍黎的剑抵在了全总管的胸腹处,而全总管则扼住了苍黎的腕脉。
“世子想要以同样的方式杀掉我,为明王报仇?”
苍黎冷冷看着他,“不错!我要毁了这个地方,让你们为烟波山庄所有死去的人陪葬!”
全总管眼里火焰不熄,嘴里冒出咯咯的笑声,僵着一张脸,显得十分诡异而森寒,“陪葬?我要让你和明王为先皇陪葬!”
“去死吧——!”
……
所有的血最终仍要用血来偿还,所有的毁灭也将从毁灭中获得新生!
当临渊大陆各处都沉浸在冬至的热闹气氛中时,很少有人会关注昱湖这个小地方。
当然,所有苍尔人也不会想到,一夜之间,一直被视为国之重宝的昱湖矿脉会在冬至夜被毁得彻底。
就像不久前毁于一场夜半大火的烟波山庄。
等到天亮时,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
齐萦获救了。
苍黎也复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