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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踏莎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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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猜测奚峥与生母不和后,我就总想找个机会验证这件事情的效果,而这个机会没想到来的如此快。正月初七这天,宫中内眷出游,与皇室宗亲登邙山探春乃是固定活动。本着让他当众难堪的想法,我主动加入了这日的出行。
清奴前几天有些受寒,我便没有让她同行,而是另带了银叶。自那日因为下人与保夫人口角之后,银叶对我明显殷勤了起来。大概是我敢于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们的原因,让她觉得我不是个软柿子主人,因此为了回报这一点点的“仗义”,她有时也会与我讲解些宫中人事。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她比清奴和我那些南朝侍女有用的多。
内侍们事先已将外出的随身物件搬上了牛车,等我带着人到了集合处的千秋门时,这里已肩摩毂击。每辆牛车都装饰着色彩鲜艳的帷幔,内里传来悦耳的莺声燕语。我的车驾最靠近皇帝的乘舆,不过奚峥并没有坐在他那衡轮雕彩的大楼辇里,他骑在马上,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马鞭。一身轻便的短袄长靴、白色貂裘和鹿皮毡帽,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悠闲度日的世家子弟。
我登上车辕时,他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在这短短的对视中,我几乎本能地扬起一抹讥笑,他则面无表情别开头去,策马往前踱了两步,稍稍离我的车驾远了一点。看来他元日那晚的火气还没彻底消下去,不过你就气吧,有机会我还会火上浇油。
待所有随行人员准备完毕,前骑导驾、后骑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千秋门,又从西边西明门出城,顺阳渠向北,一边观赏沿途风光,一边往邙山而行。
“昭仪您看,那边就是宗室聚居的寿丘里,我们也叫它王子坊。”银叶看我一路无聊,主动对我介绍起了路两边的风土人情。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西边的坊间崇门丰室、洞户连屋,亦有华丽牛车缓缓朝这边驶来,加入了宫中的队伍。
有了寿丘里中高官权贵的加入,车队规模越来越大,一路绕过城西,北邙山便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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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苏杭,死葬北邙”,是前人对这座洛阳北面屏障的由衷赞誉。这里风水极佳,历朝都有帝陵,北周自然也不例外。一年四季,邙山也是洛阳人郊游首选,不过今日因为皇帝出行,山上被先行清道。一人多高的帷帐将皇帝嫔妃坐席的场地三面环抱,缺口正对着洛阳方向,可俯瞰全城。一些深受器重和宠信的大臣也得以入内,但更多没这份荣幸的达官贵人们,只好派家中下人先来山上抢占有力地形,以期离御席越近越好。
身为暂时的六宫之首,我很不幸地挨着奚峥,就坐在他的左首边。不过他一直也没理睬我,只同右边的卢双妙有说有笑。这一动一静的对比殊为明显,以致上前给奚峥敬酒的臣子们俱都心领神会,对卢双妙极为奉承,对我则仅有基本的礼节。
直到自入宫后便再没见过的奚峡前来敬酒。他对我依旧冷漠,可他身边一位华服少妇却对我十分热络。
“妾身卢氏,见过刘昭仪。初次拜见,昭仪风采真是让妾身羡慕,往日大家都说贵嫔美若仙人,要妾身说,昭仪的容貌也不遑多让呢!”
这少妇颇为娇艳,只是这口气和奉承让人很是耳熟,尤其她的姓氏……我不禁多看了她两眼,银叶便适时凑到我耳边小声道:“这是常山王妃,是卢贵嫔的堂妹。”
难怪这夹枪带棒的水平和卢双妙如此相似。我瞥了眼右边的卢双妙,果然她听了这话也不恼,跟卢妃一唱一和地说起我来:“三娘跟妾想到一块去了,妾当初见到昭仪时,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昭仪身份尊贵,看不上妾的夸奖,三娘老调重弹,昭仪怕是也不稀罕的。”
“是这样吗?”卢妃佯装不信,端着酒到我跟前,“妾身初次见昭仪,薄酒聊表敬意,昭仪不会不赏脸吧。”
我默默地看着那个酒杯,既不接,也不说话。卢妃一个人端着,虽还嘴角带笑,但眼神不一会就阴森起来。她同卢双妙不愧是姐妹,稍有不如意就显在脸上,装都装不下去。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伸到我面前,自然而然接过了那酒杯。“昭仪不惯饮酒,不像我们天寒地冻的时候就用酒来暖身,这杯酒朕替昭仪喝了,弟妹不会不满意吧?”
我有些意外地侧头看去,奚峥已经把那杯酒喝了。他的性子还真难以捉摸,明明之前还对我很是芥蒂的样子,现在却又来替我挡枪了?不过既然皇帝如此说,卢妃岂敢说不满意,勉强笑道:“陛下这般怜惜昭仪,怕是妾身的姐姐要吃醋喽。”
奚峥莞尔一笑,把酒杯还给她:“你和贵嫔也有些时候没见了,就在这陪她说说话吧。阿峡,咱们下去射箭。”说着,他就离了席位,留我们三个女人在御座两边。那卢妃一看也没有别人,顿时换了副脸色,冷冷瞟了我一眼:“昭仪还真是眼高于顶,难道南朝人就是这么狂妄自大,给脸不要脸?”
她贵为王妃,说话却如此粗俗,我于其说愤怒,不如说惊讶。不过我也没有同她一般见识,就算卢双妙对我诸多不满,也只能指桑骂槐,卢妃一个宗室妃子,又能把我怎么样。
倒是身边银叶似乎看她十分不顺眼,在我耳边嘀咕起了卢妃的绯短流长:“不过是成国公的妾室所生,只因为是独女,这卢氏才格外骄纵。当时卢贵嫔正得宠,也不知道怎么吹的枕头风,竟将这卢氏许配给了六殿下。听说她在王府里一贯盛气凌人,醋海翻波,府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银叶说完,还有点替奚峡不值的意思。我听后却忽然舒畅了几分,甚至都不觉得卢妃招人厌了,她要是日日能让奚峡心烦,我还真想谢谢她。想到这里,我的目光转到场下,那里已摆好了几个箭靶,奚峥、奚峡和另几位王公大臣都套好臂衣戴上扳指,正在调试弓弦。
在南朝的节庆日里,我们也会玩投壶的游戏。诸人以一个窄口带双耳洞的壶为中心,以箭投掷,看谁投中的最多。但南朝不善骑射,我很少看到射箭比赛。此时司射正好说完了规矩,定下三轮比试,每一轮射四箭,报靶者以颜色不同的筹代表靶位,最后计算筹数。在这三轮之前,还有一轮试射,好让众人进入状态。
诸人各自站好位置,由奚峥第一个开弓。只见他胸开背紧,左手一松,特制的响箭发出如啸般的声音,一箭就正中靶心。席上嫔妃臣子立刻一片叫好之声,奚峥将弓支在地上,自己也甚为满意。
在他之后,奚峡和其他比试者依次开弓,表现都很不俗。不过第一轮试射结束后,倒是奚峡四箭全中靶心,而奚峥则射偏了最后一箭。
“你还真不谦虚。”面对这样的结果,奚峥并没有生气,却有观看的臣子说道:“六殿下常年征战,射术自然比旁人高了一等,不如将殿下每一次靶数减掉一筹,再计算总筹?”
他这样说,是考虑到皇帝的面子,很多人也纷纷附议。奚峥却摆了摆手:“哪有因为技术好就无端减分的道理,朕看还不如添点彩头,激励下赛手,好让各位趋之若鹜。”他说到这笑道,“哪位爱卿帮朕想个彩头,能让场上人敢与常山王一争高下?”
他刚问完,立刻有好事臣子高声道:“今日天下最美的女子都在这里,不知陛下舍不舍得,让胜者得心仪妃子一亲芳泽?”
这建议在我看来简直胆大包天、荒谬绝伦,哪想到奚峥却哈哈大笑,居然点头同意了:“这主意好!今天朕就做一回地主之谊,让内眷与爱卿们同乐。”
得到皇帝首肯,满座宾客全都大胆哄闹起来,就连在场诸妃都兴致高涨。毕竟若有人当众索吻,也证明了她们的魅力。于是正式比赛开始,三轮十二箭,除了报靶者,场外诸人也都在聚精会神地默算筹数。最后总计,仍然是奚峡独占鳌头,代表靶心的红筹一共十一根,仅一箭微有偏差。
司射报出结果后,不少人在一旁拍手叫好,连奚峥都笑着打趣起来:“看你平时闷不吭声的,原来也有想亲的嫂子啊?”
奚峡被众人哄笑,神色却是一点没变,干巴巴地说道:“皇兄别取笑我了,我只是单纯射箭而已。”
“谁取笑你了,朕的彩头都订好了,你不会耍赖吧?”奚峥佯装生气,却没憋住笑出声来,“到底想亲哪位?尽管说,朕又不会吃你的醋。”
奚峡推脱不过,终于叹了口气,这才露出点为难的意思。他向嫔妃的坐席看过来,我却忽然灵光一闪,主动开口道:“不知妾可有荣幸,得六殿下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