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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蠡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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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总是这般暖人,晒得人懒洋洋的只想睡觉。
阿长让丫鬟们搬了把躺椅在花园里,就打发她们全都退下了。
她躺在垫的很厚很柔软的椅子上,惬意的眯着眼,享受着冬日里阳光的温暖。
就这样静静的舒适的过了好一会儿。
她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进了花园。
她轻轻的眨眨眼,从暖暖的躺椅上坐了起来。
然后用手盖在眼睛的上方,眯着眼睛朝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阳光将眼睛晒得太暖,她一时有些看不清。
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圆圆胖胖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你是谁?”阿长问道。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人总会对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过她很快又不害怕了。
因为眼睛已经适应了强烈的光线,视物变得清晰起来。
她看清了那个黑影。是一个胖乎乎的老人。
老人其实跟婴孩很接近,他们都会让人产生一种近乎执拗的错觉。那就是无害善良,没有危险性。
尤其是胖乎乎的。
但是阿长现在见到的,不仅不是个一般的老人,而且绝非什么良善之辈。
不过他对阿长却绝对没有一丝恶意。
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深爱着她。而他,是那个人的朋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夏翁缩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青绿色的竹筒。那竹筒里面似乎还装着什么活物。
从进这个花园起,就不断发出“蹦、蹦、蹦”轻微的碰撞声。
“您是?”阿长看着已走到她面前的老人,笑着问道。
夏翁看见了她那双清澈无杂的眸子。
一双世间至纯至净的眸子。
他又想起了他的朋友。
不,我不信。我不信是这样的结果。
我要试试。
夏翁攥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终于,他打开了竹筒的盖子。
一只比竹筒颜色更深的虫子钻了出来。
它很小,小的它爬上了阿长的额头,阿长都不知道。
夏翁紧紧的盯着那只虫子,直到它终于停在阿长的眉心不动了。
不要是,不要是,不要是......他一遍遍的在心里喊着祈祷着。
一。
二。
三。
没有!夏翁心头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松了不少。
就在他准备收回那只虫子时。
突然,阿长的额头有一个放大版的虫子图案一闪而过。
就在那只虫子停留的地方。
夏翁再去看时,那图案已经不见了。
阿长光洁的额头上没有任何痕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夏翁知道不是。
有些事情,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他刚刚放松的心,在看到那图案时,已经沉了下去。
永远的沉了下去。
真的是她。我终于找到最后那味药引了。呵呵。
夏翁突然笑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他要怎么做?!他要怎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快乐安然的过完这辈子?为什么总是要在一个人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给人迎头一棒?!他所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难道就不能让他幸福的长久一点儿吗?
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天意?这就是所谓的人生?!
夏翁又笑了几声,突然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般萎靡了起来。
那只墨绿色的小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从阿长的额头上爬了下来,乖乖的钻进了那根青绿色的竹筒里。
阿长一时慌了,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那老人刚刚一直盯着她看,然后莫名其妙的笑了两次就突然倒地了。
她连忙蹲下身子想扶起他,却因为力气过小拉都拉不动他。
就在她刚要大声求救时,那老者忽然开口了。
“我没事。”
然后他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得如一泓湖水。
他朝着阿长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
阿长虽有些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听话的坐在了他身旁。
“你怕死吗?”夏翁问道。
“怕。”阿长心里虽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这个问题。
夏翁顿时被她的诚实惹得忍不住笑了。
他笑着说道,“那为什么你在山上救颜小子时,那么不怕死?”
阿长一听他的话,小脸登时便红了。
夏翁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然后突然很郑重的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话可能有些难听,不过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而已,你千万不要生气。你也知道,老人家就是有点啰嗦,心里搁不住事儿。”
阿长当然不会生气。
她的性子本就和顺。
而且在夏翁说“颜小子”时,她就已经在心里把他当作了一个很亲切的长辈。
因为她听得出来,这个老者提到玉公子时,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慈爱。
“我怎么会生您的气。您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夏翁笑了笑,然后道,“我就想知道,你跟颜小子在一起心里会不会有什么,嗯,不好受的地方?”
阿长眨了眨清亮的眸子,笑道,“您是想说我会不会觉得自卑,配不上他对吧?其实您不必怕伤害到我而说的这样委婉。”
夏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阿长接着又道,“在这荔州城里有太多人都这么想。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我的事,重要的是我怎么想。”
“在知道玉公子也喜欢我之前,我确实有些自卑。为我的容貌,为我的家世,甚至为我的衣裳鞋子。”
“却从来没有为我的爱自卑。”
她的眼睛里突然散发出一种美丽的光辉,甚至将这满园的阳光都比了下去。
“我爱他,全心全意的爱着他。这份爱并不会因为那些外在的东西而消减半分。”
“当我知道玉公子也喜欢我的时候。我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我爱他,他也爱我,这就够了。我们爱的又不是彼此的身份地位,我为什么要自卑呢?”
“在爱的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她整个人带着无比的愉悦,感染着周围的一切。
夏翁吃惊的看着她,心中早已掀起了翻天巨浪。
他从没想到一个整天做着下等活计胆小柔弱的姑娘能说出这番话来。
“在爱的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段话,突然就释然了。
是啊。每个人在爱面前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这根本无可厚非。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还要一个小姑娘来教。
人啊,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复杂了,却丢失了原本最简单最纯粹的东西。
他的心里突然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起来。
这是夏翁来见颜如玉之前发生的事情。
在他说出“贫民街”那三个字后,屋子里又再次陷入了寂静。
夏翁看着仍旧一脸平静嘴角却抿的极紧的颜如玉,心里瞬间又难过起来。
他知道,他知道他心里此刻有多痛,有多么的难以承受。
这个孩子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闷在心里。表面上却总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心疼他。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能不告诉他事实吗?
不能。
若是在阿长去七音别院以前,他完全可以自己动手取了那味药。根本不用让他现在如此为难。
因为那个时候,他虽喜欢她却并不深。最多难过个一年半载也就无事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跟她欢欢喜喜的过了十天。
十天。跟一个人长长的一生比似乎短的要命。
可是对于恋人来说,却已经足够鹣鲽情深生死相随了。
所以他不能,他现在不能那样做。
因为他有知道和选择的权利!
夏翁垂下眼睑,他突然很想打自己一拳。
为什么要喝酒呢?他那天为什么偏偏就要喝酒呢?心里高兴就在心里高兴高兴就行了,为什么偏偏要喝酒?还喝的烂醉如泥睡到第二天下午!
若是那天晚上他直接去......唉,真是醉酒误事!
“我二十九号再来。”
夏翁叹着气说道。
然后看了一眼颜如玉,便转身走了。身子却再不似之前那般灵敏。
颜如玉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竟然第一次觉得他有了佝偻苍老的感觉。
待他走得远了,颜如玉才终于动了动身子,走到门前轻轻关了门。
他喜静,也不喜人伺候。
所以这院子除了每日例行的打扫清洗之外,并无家仆。
他关了门之后,又迈着步子走到床边。
除了外衣,脱了鞋袜,躺在了床上。
然后将被子拉的高高的,像是很怕冷似的,整个脖子都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全身上下只留了一个头在外面呼吸。
他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眼神似明亮又似呆滞的看着正上方的床顶。
整个人安静的不像是一个活人。
他的心里是否也这般平静安宁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表面上越平静,心里却越是惊涛骇浪。
颜如玉当然就是这种人。
他此刻的心里已经乱的不能再乱了。
母亲?还是阿长?
母亲的顽疾是因自己而起,现在躺在床上命悬一线更是因为自己!
我有什么理由不救她?!
她生我、育我、容我、护我、爱我。我又怎么能不救她?!
可是,可是那药引,那药引是心,是阿长的心啊!
她是那么善良美好的一个姑娘。
她一心为我,一心爱我。
这并没有什么错啊。
她天生是蠡女,这是上天给的,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母亲?还是阿长?
颜如玉的眼睛里突然流出晶莹的泪来。
人如果没有了心会怎样?
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