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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二三二、出征之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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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任命下来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去登门拜见了大将军曹仁,如今曹魏朝堂官员中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人。
以前在邺城的时候,我虽然跟曹仁的女儿曹洇扯不断理还乱,却没有机会见到曹仁本人。那个时候他一直以征南将军的身份驻守在荆州,我原本想到樊城去见他,却阴差阳错直接进了蜀汉的军营。直到关羽北伐尘埃落定,樊城襄阳解围,前线局势稳定之后,他因病被调回京师。在夏侯惇去世之后,曹仁便成了军队系统的头把交椅,被拜为大将军。曹仁在魏国朝廷之中,就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我能有机会跟着这座大山,内心充满了荣耀感,但同时,我也隐隐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曹洇的事而对我有所不满。上回曹洇的婚礼上我虽然和他见过面,但婚礼会场不便交谈,仅仅只是行礼拜见而已。于情于理,于我自身的前途考虑,我都需要在出征之前先去拜见他。
好在见面之后的感觉还不错。曹仁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留着修剪过的络腮胡,面容粗粝,神态威严。他在偏厅接见了我,神情之中能看出来,态度颇为亲切。寒暄过后,他很自然地问我:“叔权近来可好?上次见面还是在洇儿的婚礼上。人多嘴杂,事务繁忙,也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怎么叔权平日里都不来探望世伯?”
我非常尴尬。我总不能说,我是因为怕被追问跟曹洇的事,所以才不敢来见她爹吧?本来以夏侯家和曹家的关系,我的确早就应该来拜见了,更应该抓住这个关系脉络,常常走动。无奈曹洇的事搁在那里,我既怕被责备,也怕被逼婚,左右都是错,不如干脆装自己不懂事。但是被这么当面问出来就非常尴尬了,我只好行礼道歉。
“晚辈失礼。因为失忆之症的困扰,见了世伯只怕也是尴尬。世伯见了晚辈这样子,怕是也不喜欢,便始终没有勇气登门。这实在是晚辈的错。”
曹仁“啊”了一声,叹气道:“是啊,我倒还忘了你的病!怎么,还是不见好么?”
我摇头:“大夫说,以后应该就这样子,没什么好转的可能了。”
“是么?竟是如此难以治疗的病症……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不记得了。在邺城漳水之前的事,全都……”
他略显失望地点点头:“果然呐。我虽然听说了一些,还是感到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病症?你莫非连自己父亲兄弟的事,也都不记得了?”
“说来令人伤感,已是全然没有印象。别说是从前的事,即便是父亲的音容笑貌,我也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下,连曹仁这个铁杆军人也明显难过起来,沉默半晌,大手一挥道:“罢了!不要说这些伤感之事!这也怪不得你。妙才在天之灵若能看到你有出息,才是最要紧的!”
我低声答道:“是。这次南征,是晚辈失忆以来的头一次,又蒙陛下厚待,让晚辈以将兵都尉之职统兵两千,晚辈诚惶诚恐。幸好陛下让晚辈跟随世伯,心中稍安,还望世伯不吝指教!”
“当然!不过叔权,上了战场,世伯可不会对你客气啊!”曹仁严肃道,“你莫要想着你我两家世交,我会对你区别对待。我和妙才兄当年,也是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分得清楚。军中有军中的法度,军法不是儿戏。只有恪守法度,才能克敌制胜!这一点你务必牢记在心,切不可当作玩笑!”
他口吻严肃,神情也没了笑容,我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是!大将军的教诲,下官谨记在心,绝不敢有半点轻慢!”
“嗯。为将为帅,必得军法严整,赏罚分明,才能在军中树立威信。同时也要体恤士卒,关爱部将。上阵时又要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对了,你的失忆症不曾影响身手吧?”
“不曾!”我笑道,“大将军尽管放心!前些日子,陛下还亲自测试过了。晚辈过了陛下那一关,才获得南征的资格呢!”
“哦?是么?说来听听!”
我随即把前几天在宫里和曹丕比剑的过程说了一遍。曹仁听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陛下的武功,当年先帝可是费了心思的。既然你能得到陛下认可,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不错!不错!陛下文武全才,要他称赞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说着,他看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我嘴上谦虚着,心里也难免有几分小得意。看来该显摆的时候还是要显摆一下,对于提高自己的评价确实有好处。
曹仁告诉我,出征之前,我除了做好个人准备之外,还要去熟悉自己即将统率的士兵。这次南征,总兵力合计在十万人以上,但对外宣称有三十万大军。调拨给我的两千人在这十万军队之中微不足道,不过是曹丕给我练练手。
我带着满肚子教导从曹仁府上出来。临走时他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可有什么意中人?”
我万分头疼地回答说我没有,曹仁“哦”了一声,打量我一下,忍了忍没有再问。他终究还是介意女儿的事吧?实际上我也感到很抱歉啊!
说起来这次南征,曹仁的女婿、张郃的儿子、曹洇新婚的丈夫——张灿,好像也在出征名单当中,不知道具体担任什么职务。曹仁的长子曹泰身在合肥,不知会不会前来江陵与我们会师,他的次子曹楷则会跟着他一起出征。我从曹仁那里出来之后,本来想去找秦朗聊聊,他却不在家,我便转身到城南驿馆去找刘权了。
刘权对我的到来十分高兴,热切地拉着我进屋,向我展示他练字的成果。齐非走后,他愈发无聊,后来我建议他用练字、作画、读书这样的方式来消磨时光,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算是自我提高吧。他听从了我的建议,我出钱帮他买了纸、笔、墨汁、颜料。他练着练着来了兴趣,倒也真的喜欢上文艺活动了。
“叔权你觉得我写的字怎么样?”他喜滋滋地向我展示最新作品。
我拿起来看了看。字写得不怎么样,不过比他上一次的作品已经大有进步,我像老学究一样点点头,慢条斯理道:“甚好!进步明显,看得出刘公子下了功夫呀!”
刘权腼腆地笑笑:“别调侃我了!进步……或许不是没有,不过我自己知道还远远不行。我再练练。下次一定给你看更好的!”
“嗯。”我点头而笑,“不过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下次见面,可能要到很长时间以后了。”
他一惊:“怎么?陛下不让你来见我了?”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急忙摇头,“而是……我要随军出征,到荆州去了。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但少说也得几个月吧。”
“出征……”他愣了片刻,“你要……去打仗了?打、打谁?”
我沉默片刻,轻声回答:“你父亲。”
他不说话了,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呆坐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我父亲早已当我死了,可我听到你这么说,还是会感到难过……”
“嗯。他终究是你父亲,而且是你历尽艰险、千里认亲找回来的父亲。弄成这样的结局,我也十分过意不去。”
他摇摇头:“这不是叔权的错。当时执意要跟你离开成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我默然。离开成都已经一年多了,我不知道刘权是不是后悔。照理说他后悔也很正常。或许留在成都会更好吧?或许父亲对自己并没有那么绝情吧?或许自己想太多了吧?……诸如此类的假设,他不是没有流露过。离开或许只是一时情急,并不一定是最佳选择。特别是眼前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他心底的后悔情绪或许比我认为的还要严重。
我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同意在新年之后,让你到许昌去任职了!”
“真的!?”他大喜过望,“真的吗!?真的吗?让我到许昌去?陛下真的这么说?”
我微笑点头:“当然是真的。”
回到洛阳安顿下来之后,我最在意的就是刘权的事,总想给他一个妥善的安置,比软禁在驿馆要好的去处。请战成功之后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向曹丕提出了这件事。曹丕听后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已经相信了刘权的投奔没有什么恶意,也没有发现细作活动的迹象,确实可以摆脱软禁的境况,给他安排一个去处了。曹丕问我有没有什么建议,给刘权一个什么样的官职比较合适。我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在山越村落的那几天,刘权在帮忙做农活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对土地的熟悉和依恋,让我印象深刻。还有什么比屯田系官员更适合他的呢?
“我向陛下建言,让你担任许昌典农都尉,陛下已经同意。这个官职不算高,但屯田是魏国的立国之本,一向颇受重视。典农都尉官职不高,却不隶属郡县,不听地方官员命令,自成一系。你若能够胜任这一职位,日后晋升为校尉、中郎将,也不是没有可能。陛下用人向来不拘泥出身。即便你是刘备之子,也能在魏国有一席之地。”
刘权越听越高兴,两眼放光地看着我:“屯田吗?这意思是叫我去种地吗?这我一定能做好!”
“不是啦,是叫你去管着别人种地,不用自己种的。”我笑,“安排你去许昌,也是我的建议。我知道你跟齐非关系很好,他走了之后你一直很想念他。刚好许昌和陇西有空缺,我便力荐你到许昌任职,遇到什么事也可以去找齐非商量。你可要好好干哦!”
他点头如捣蒜:“叔权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你不用想着我,想着你自己的身家前途就好。”我勉励地拍拍他的肩,“别再想着你父亲的事了。你去成都认了亲,他也承认了你,已经足够。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你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在魏国,不管是我、还是齐非,都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帮你。你终究要学会以现在的身份生活。玄德公认下了你,你就是蜀汉皇帝名正言顺的长子,这一辈子都是这个身份,你还是早点习惯吧。屯田系官员相对来说,比较不那么容易涉入朝堂纷争、权力争斗,我觉得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安排。你全力以赴地试一试吧。”
我很少跟刘权说这么交心的话。他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叔权这么安排都是为了我,还考虑得这么周到,我要是做不好,真的没有脸面见你了。我会做好的!一定会!”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