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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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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身旁那株被她修剪过后的植物以一种十分凌乱的状态站立着,枝干之间没有任何依托,好像随时都会委顿在地,化为一片泥土。
她问几步开外的常氏,“杀害当朝太后时,又是怎样的境地?”
那个命悬一线的夜晚过后,常氏反复着同一场噩梦。
梦见婆婆在霜降耳边说出了那个秘密,而后死去的婆婆戴着枷锁站在门口与她说话,牵着捆绑枷锁的铁链的人,是往日那个始终端庄微笑着的,寿康宫的主人。
这场梦境几乎每日都会重演,以至常氏甚至分不清这场梦里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虚幻。于是,她误以为整场梦境,都是假的。
可原来,婆婆真的对霜降说了那个事实。
杀害太后时,是怎样的境地?
霜降问时坦然,问后心惊。她偷偷去看常氏的反应,只见她的嘴唇刹时间变得煞白,并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常氏才勉强给了她一个回答,没有前因后果的叙述,没有百般无奈的开脱,她只说了短短八个字。
“都是一样,无路可走……”
“除了杀人,无路可走?”霜降追问。
常氏点点头,再无一字言语。
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任凭微寒的风把全身都吹得凉透,直到彼此眼眶泛红。
信么?这些年一直朝夕相处的姐姐,多年前竟是在宫里杀了太后逃奔出来的,只一个“无路可走”就足以为那样的罪行开脱吗?可是不信,当年她从守陵的名义出宫,半路上就险些遭人毒手,这些日子又是接二连三地身陷险境,天知道她究竟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婆婆最后的请求不停在耳畔回荡,她说常氏会陷入那样的绝境,当常氏陷入那样的绝境时,身边若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反反复复霜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多少种可能,然而最终她做出的决定只能伴随着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姐姐回去吧,待我三年之后守完了,便一定会回到姐姐身边的。”
梁飞遥祖父过世之前居住的别院没有名字,常氏问过梁飞遥很多次为什么,梁飞遥只能回答,“祖父在时父亲不让人来,祖父走后门上没有牌匾”。
常氏是算准了下课的时间回来的,可一进门就看见在院子里玩得自在的留甘,以及躲在一棵桂树后,那位淡淡粉色太过精致的婢女。
梁飞遥始终站在与两位殿下不超过五步的距离范围内,常氏走路的声音一向很轻,刚走到他身后不到十步的距离,梁飞遥的右手已经摸上刀柄迅速转过身来,眼睛里满满的杀气逼得常氏停了脚步,随即两人便心知误会,相视一笑。
“你又把公主殿下带来了?”常氏走到梁飞遥的身边,话里很是意外。
梁飞遥依旧是那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公主今日打扮好了追到光华宫里跟我说,‘一回生二回熟’,庾贵妃听了笑着让我带上她,我便一点拒绝的理由也没有了……”梁飞遥似乎是有意重现和颐说那六个字时的神情,学完之后不仅常氏,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低着头又笑了好一会儿。
笑罢梁飞遥看见常氏脸上飘有疑云,便为她补充道:“光华宫是太子殿下生母庾贵妃的寝宫,太子在此修养之事,直到如今宫里除了皇上、太子的生母、公主殿下和公主殿下的生母蓉嫔,宫里还没有外人知道。”
常氏笑着点点头,表示了解。
可梁飞遥刚说完那一通才觉察过来毫无必要,“瞧我,竟然忘了你也曾在宫里待过的!这么多年过去,我只当你是城郊的神医常氏,而忘了你也是当年为太后出宫守陵的休宁了!真是……”
常氏没料到他能懊悔成这样,“当年我也只不过是寿康宫里的宫女,长年陪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太后四处走动不多,我也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宫里看过,你若不跟我解释这些,我还真有些记不真切了。”常氏平完梁飞遥心里的懊悔,才把刚才惹得梁飞遥误会的疑问摊开来,“太子殿下在宫里,和这位和颐公主的关系十分要好吗?”
梁飞遥便也去看院子里玩得兴起的两位殿下,“太子殿下为人和善,和宫里各位皇子公主的关系都很不错。若说课业策论方面,是和大皇子最能谈到一起去。但在六艺之外的爱好脾性,与和颐公主简直如出一辙,合得吓人。”
常氏眼里的留甘与和颐却回到了她离宫之时的模样,一个还在襁褓里,一个刚刚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不由得眼波都温柔起来,“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不过我倒记得,当年太后在世时曾对我们说起,在所有的皇子公主里,她最喜欢的是清波宫和光华宫里的那两个小人儿……”
梁飞遥倍感折服,“原来那时候太后殿下便有了这般先见,只可惜,太后殿下仙逝时太子殿下才满周岁,没有机会看见太子殿下与和颐公主这般玩闹的场景……”说起太后的过世,梁飞遥不禁又蹙了眉,“不过想来,太后当年的薨逝,也的确太过突然……”
常氏的双唇又不可自制地轻微颤抖起来,她无法克制,只能抬起手来遮掩自己的嘴唇,可这样动作更大,反倒引起了梁飞遥的注意。
“常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常氏连忙摇头,背过脸去,“只是想起当年的事情,未免有些伤感罢了。”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在这里还要再谢一次梁公子的救命之恩,若没有那日公子舍身相救,我哪里还能有幸活到今日。”
梁飞遥的笑容有些尴尬,今日常氏说起这段往日,梁飞遥第一次没有了往日里的推辞客气不敢当,“说起当年之事,梁某很想问一问:姑娘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可知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取姑娘性命不可?”
常氏心中的猜测从未变过,离宫前日,她去找过庾觅,庾觅以一种令她吃惊的刚毅送她上路。后来路上被人袭击,她便断定那是庾觅下的毒手。那时庾觅有了留甘这一更加有力的庇护,便不再需要她的指点。再加上庾觅又早已受够了她的控制和左右,更不能忍受她将留甘也变成自己的牵线木偶。所以,那时备受皇帝钟爱的庾觅,便对她痛下了杀令。
可是现下面对梁飞遥的提问,常氏回答:“此事我也奇怪,实在想不通自己是在宫里开罪了什么人,竟险遭毒手。梁公子您长年在宫里当差,不知时候可见出什么端倪?”
梁飞遥摆摆手,“没有,我一直都不知道。”后又问常氏,“那么,姑娘和霜降一起的那日,在路途中对你们发难的又是什么人呢?”
那时正是皇后取计于常氏之后。除了皇后用完毒计,怕留痕迹决意斩草除根以外,还能有什么人会使出这么狠毒的手段来?
可面前的是梁飞遥,常氏不可能把事情从劳劳亭开始对他全盘托出。而方才已经说了一次一无所知,此处再用一次,难免让人觉察敷衍。于是常氏回答:“许是之前医治的一户人家。我的医术再高,终究也不是神仙。那家公子的病症实在凶猛,我使尽浑身解数,终究还是没能挽住他的性命。他的父亲一心以为是我医死了他的儿子,故而买了杀手让我抵命。”
梁飞遥看着常氏,双眼深不见底,从这双眼睛里常氏看不出,他是信了,还是疑了。
片刻之后,梁飞遥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那夜围困你们的人呢?二十人,个个身手不凡,他们究竟是冲着你去的,还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