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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浮城事 ...

  •   孔太太说要给她介绍个男朋友,苏玲珑立即翻了脸,质问她是不是嫌着自己了,申明水费电费她都是自己出的。

      孔太太站在在楼道口抬头,无声瞪着上头的苏玲珑,跟她死去的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好相处。

      苏玲珑认定孔太太除了会将自己卖掉就不会做什么其他的好事了。她对着穿衣镜梳头打扮,她要第二次去城南小洋楼送照片。

      陈锦心是拍了两套照片,一套她遗世独立地坐着,像个苍白如纸的怨鬼,最是那种单薄的女子。一套她还是坐着,只是张启铭站着,不像恋人,倒像主仆。

      苏玲珑觉得张启铭如果娶了陈锦心,那便是要做一辈子的奴仆了。如果是个聪明的男人,绝对不会自陷囹圄的。

      她用着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陈锦心的照片,侧过目对孔太太说,“这位陈小姐长得可真是不够登样。”

      孔太太正在织毛衣,她一年四季都在织那件旧毛衣,也许是为她丈夫准备的,也许是为她儿子准备的,但他们都已经死了。孔太太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死人也是知道活人的牵挂的。

      她透过老花镜挖苦说,“就侬最好看。”

      苏玲珑已经习惯她的冷嘲热讽,老太太脾气不好,嘴里从来都没有一句好话。她低声咕噜了一句,“我从来都没有拍过照片。”

      “我从前拍过很多照片,但我下一次拍那肯定是遗照了。”孔太太换了一根毛线针,牵牵绊绊的棕色毛线,像她乏善可陈又无聊郁结的人生。

      苏玲珑撑着一边脸腮,玻璃茶几上是陈锦心的照片。她一定想不到照相馆的人正在对她如此评头论足。

      孔太太与苏玲珑都似乎对照相这回事存有极大的遗憾与怨气,一下子怨恨起这个地方来。

      苏玲珑说,“这照相馆迟早要倒闭。”

      孔太太翻着白眼说,“那你喝西北风。”

      上海这时候已经有电车了,苏玲珑决定坐电车去,她穿了高跟鞋,走路会很累。出门前,孔太太斜乜着她,不明白她浓妆艳抹是勾搭上了谁。

      上了年纪的人,怎么就变得不通情理起来了呢?女孩子都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出门,要让她道出是为了谁,那也是说不上来的。如果连这点心思都没了,她活得是有多绝望与无趣,连自己都懒得欣赏与迷恋自己了。

      苏玲珑懒得跟孔太太说。

      她在电车碰到了张启铭,因为不再是萍水相逢,所以张启铭穿过层层的人群站在她身边,打了一声招呼。

      苏玲珑是靠窗,似乎能看到窗那边的自己脸红了。

      她的脸盘子是有些大的,两腮鼓鼓的,像个还没熟透的姑娘。所以她一直是侧脸对着张启铭,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也时而飘忽过他的眉眼,低额浓眉眼,最是好看的样子。

      苏玲珑把他和陈锦心的照片拿给他看,似乎是有意在说明什么。

      张启铭看了之后只是轻浅地笑了笑,他就是这样的人,谦卑地过分,在所有人身上都可以发现闪光点。

      他们在下一站就散了,张启铭下了车,苏玲珑随着电车远去,看到他穿着中山装的身影渺小成了一颗朱砂痣印在心上。

      ——

      陈锦心就知道春天不是个好东西,她的花粉过敏症又犯了,即便在屋子里也不得不包着一块面纱。

      病中的人,脾气总是这样的坏。

      陈锦心责骂小丫鬟拿没有擦干的手给她端药,她把药洒了,黑咕隆咚的药汁泼在地毯上,像一张残破的脸。

      她捂着脸哭,是怪道上苍的不公。

      名媛姜成碧上楼来安慰她,“大小姐哭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她明明就是知道她哭的原因的,可还是问了,像是一种责备。陈锦心茫然地抬起头,然后任性地说,“我要去看电影,叫张启铭过来陪我。”

      “你这丫头八成是疯了。”

      姜成碧一边说,一边叫人给印刷所打电话。

      张启铭来了,跑得大汗淋漓,一贯地心甘情愿,但也许在很多次后他也会思索,也会厌倦,但是目前他不会。

      他还没有找到更好的人,或者说更好的人还没有令他足够心动。

      女人就算足够骄傲,有一天也会失败收场。而男人却不会这样,天生的不对等,天生的一败涂地。

      陈锦心不喜欢汽车,那样让她看不到城市的风景,或者只能透过一个小小的玻璃窗看到微不足道的一角,不够真实。

      她坐上黄包车,张启铭在旁边,低着头,似乎觉得男女同车不合礼数。

      陈锦心有些悲哀地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可是除了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随叫随到,体贴周到。

      她扭过头泪眼婆娑地看这个世界。

      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在街头卖报,陈锦心想巡警应该将他赶走才好,这样他就不用卖报了,她也不用愧疚了。

      可是如果衣食无忧,他又何必出来呢?所以他还是要卖报的,陈锦心买了一份报纸。

      上头刊登了一则讣告。

      商会的会长被人暗杀在公馆,陈锦心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泛黄的报纸,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张启铭问她是否有事,她沉默着松了手,报纸随风吹上了天,陈奉贤的名字也越来越模糊。

      她记得她父亲曾经是码头兄弟会的老大,什么时候成了商会的会长了。

      她和她父亲的积怨太深,以至于彼此都是通过姜成碧了解到近况,但是陈锦心向来是不想听。

      电影,她还是去看了,在电影院哭得兵荒马乱。张启铭一脸不解地望着屏幕里木头戏般的歌舞。

      陈锦心的病越来越重,瘦成了一张纸,吊在窗台上。

      姜成碧请了一个看护,苏玲珑是自告奋勇来应聘的,照相馆生意不好,关了。

      孔太太跟人说,开始是我养的一只猫,蓝眼睛的波斯猫,吃了老鼠药死在角落里,后来是我儿子,他死得不明不白,被人打死在码头上,我说理都没处说,接着就是我老伴,在医院雪白的床单上没了,我记得那个床单真是白,比墙上的石灰还要白三分。现在是照相馆,我一点也不喜欢它,可是它怎么就忽然经营不下去了呢?我付不起工钱,请不起工人……

      她所珍视的东西都飘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将失去什么。

      苏玲珑一度是希望陈锦心能够病死的,她待在她轻暖的房间里,回忆起了陈家的老宅。她觉得陈三小姐的孤魂一定站在陈锦心的背后,也许陈锦心的病就是怨鬼作祟。

      就像她母亲陈家大太太一样。

      苏玲珑一直认为王蔻芝是被鬼缠身而死。

      陈锦心蜡黄的脸时常对着窗外,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连张启铭来了也是这样。这让张启铭很是尴尬,三五时不难过得想自己在她心中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她的沉默,所以苏玲珑大放异彩。

      她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女人,似乎来这里做看护就抱定了吃定张启铭的念头。每当张启铭来探望陈锦心的时候,她总会变得活络起来,将苹果切成小块,插着牙签,端到张启铭面前,将枇杷皮剥成倒垂莲花的模样,用手指轻轻擎着送到张启铭嘴边。

      围绕着一个男人的战场,她运筹帷幄,自鸣得意,节节胜利,甜蜜幸福。

      陈锦心一直看在眼里,总是不吭声,可是有一天她把张启铭叫进屋里说,“你们别笑了,我听了难过。”

      张启铭一时怔住,半晌才扶了扶眼睛,可没有接话,心中怪她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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