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14、晚会（下）

　　落地长窗内的大厅，像繁华的布景，音乐丝丝缕缕地飘进露台。菲律宾女歌手在唱《夜来香》，鲜红的短旗袍，露出两条长腿，长围巾上缀着金色流苏，随着身躯摇摆不停，晃得人从心里慌出来。斯景是人，似曾相识，十多年前的少年，试探地轻吻她，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睁得大大的。
　　四目对视，他扑哧一笑，“傻瓜，你这样盯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他双眉斜飞入鬓，睫毛像两排厚密的小扇子，扑闪着。
　　坏女孩。
　　她想。
　　他笑，“我也是第一次和人亲吻，技术不好别见怪。”
　　他的双眼黑且深，却又像窗外的艳阳，耀得她睁不开眼。
　　她闭上双眼，害怕得紧紧地咬住下唇。
　　他学着看过的镜头，凑过去深吻她。
　　“你怎么像块木头，”他轻笑，“难道我吓着你了。你叫什么，荣宝华，我叫你宝宝好不好？”他柔声叫，“乖宝宝。”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委婉的歌声，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阵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蝉无力地嚷着知了。
　　命运的大手将他们隔开，他们早已走散在人生的路口，或者说，他们本不是一路人。
　　厅里换了首歌，欢快的巴比伦河，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阿宝说，“对不起，我男朋友可能在找我。失陪。”
　　他看去，那个微黑肤色的男人确实像在寻找她。
　　“等一下。”
　　阿宝看着他，戒备的眼神让他失笑，“大庭广众，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拉起她的手，把蝴蝶兰花环套在她手腕，“穿得这么素，加点颜色。”
　　阿宝道谢，转身离开。
　　一拉开落地长窗，暖气、人声轰地一声扑面而来。
　　她回头看了看背后，盛阳双手插在裤袋里，目不转睛看着她。
　　她忍不住说，“天冷了，当心受寒。”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笑容跳上嘴角，“谢谢关心。”
　　阿宝不再理会，向东张西望的子楚走去。
　　“冷了吧？”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快喝口热茶，当心烫。”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茶，暖意缓缓升起。
　　他怜惜地说，“一会我们早点走，这里东西不是人吃的，不是冷的就是冻的。你想要KFC还是麦大叔？”
　　她皱皱鼻子，装作郑重考虑，“KFC，我要鲜蔬芙蓉汤，烤玉米，炸鸡翅，嗯，烤的也要，再要杯可可。”
　　“喂，老婆大人，你吃这么多，不怕长胖我飞了你？”
　　“你敢，我打电话到知音报料，新时代陈世美。”
　　许是吹到风了，调笑着，眼皮却累得快撑不开了，太阳穴上隐隐作痛。
　　“这首歌送给我分散多年的女朋友，年轻时，我不懂珍惜，等知道她的好，她已经消失在人海。”
　　台上换了个男声，略带磁性。
　　色士风呜咽着，如同诉说往事，又像夜半的一点风声。
　　大厅里静了下来，有人低声议论。
　　“不像菲律宾人。”
　　“这么英俊，请的明星吗？”
　　“好像是来宾，可能到来宾表演环节了。”
　　也有知情人，“那个，谁，叶家公子。他老爹上得很快，新官员代表，在西藏锻炼过几年，很儒雅的人品，口材也来得，最近常出来说话，还有升的余地。叶公子有个公司，官商结合，这年头，有点背景才混得开。”
　　“看上去小，其实也三十出头了，不过有钱有势，去国外渡过两年金，玩得厉害，女朋友好做几本台历了，八国联军样样都有。今天不知想的是哪个？”
　　调侃的笑声格外响。
　　“爱我别走，
　　如果你说你不爱我，
　　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
　　再给我一点温柔。”
　　子楚不经意间看过去，何方神圣？
　　似乎发现他的目光，他不羁地一笑，雪白的牙。
　　欠扁的笑容。
　　子楚握紧拳头。
　　阿宝轻呼。
　　不小心弄痛她了，他连忙松开，捧起她的手来检视，洁白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串明丽的蝴蝶兰花环。
　　他愣住。
　　刚才找到她时，脸色苍白，如同打过仗。
　　一千种疑问。
　　他只是不敢。
　　“我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样，
　　夜里的寂寞容易叫人悲伤，
　　我不敢想的太多，
　　因为我一个人，
　　迎面而来的月光拉长身影，
　　漫无目的地走在冷冷的街，
　　我没有你的消息，
　　因为我在想你。”
　　仿佛回答他的疑问，她除下花环，往桌上随手一丢，漫不经心地说，“刚刚看到时觉得漂亮随手拿的，我们走吧，出去带着这个太可笑了。”
　　放下心头大石，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提醒，“要不要和别人道别？”
　　他拥住她，“不用，这种场合乱哄哄的，估计也没人在意。”
　　也许心理作用，子楚始终感觉后背有灼热的目光停留。
　　出大厅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表演台。那俊美的男子半垂着眼，没有看向他们，他只是专注地唱歌，保持着水仙花一般的姿态。也许一切是幻觉，他暗暗想。
　　一曲既终，有人叫再来一个，有人扑上去献花，有人在吹口哨，热闹得像要炸了。
　　他松手，厚重的大门把雷鸣般的掌声关在里面，
　　子楚拿过大衣，替阿宝披上。
　　阿宝手袋里手机响了。
　　他示意她接电话，“我先去取车。”
　　阿宝拿出手机，“您好。”
　　似耳语，“宝宝，让我们重新开始。”
　　她直接地答，“没可能。”
　　平静地按掉电话。
　　手机不死心地再次响起。
　　阿宝没接，响了又响，铃声在大堂里格外刺耳。
　　她只好又拿起电话。
　　没等对面开口，她抢着说，“我和你没可能了。”
　　电话那头是洪子云的声音，“是我，阿宝，请速来陪我去医院。”她好像强忍着痛楚，“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