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扬阳春念知音gl》北冥志怪

31、留白

　　三十一、留白
　　周一早上宋念刚踏进律所，前台孙小茹就招手示意她过去。宋念稍稍走近，孙小茹压低声音兴奋又神秘地说：“昨晚我去置办了不少户外运动装备哦！”
　　莫名其妙。宋念送上一个关爱智障的表情，转身准备回办公室，不巧撞上了直属上司贾部长。
　　宋念自知躲不开，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贾部长。”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孙小茹甜丝丝的嗓音：“贾部长，早啊！”
　　“大家都干劲十足嘛，很好很好！”贾部长笑得抬头纹鱼尾纹法令纹都挤在一起了，“小宋啊，这个礼拜的事你都准备好了吧？”
　　宋念：“准备什么？”
　　孙小茹轻声提醒：“团建！”
　　宋念：“团建？什么团建？”
　　“不会吧？”孙小茹的表情可谓精彩，凑到宋念耳边小声问，“你不知道你要参加吗？！”
　　宋念转过头看贾部长。
　　“怎么回事，”贾部长皱着眉头从裤袋里摸出手机，一边低头滑拉一边嘀咕，“名单明明上礼拜就在群里发了啊……”
　　“这儿呢！”孙小茹已经机灵地翻到了通知，举到宋念面前，“你看看群文件，邮件也都转发了。”
　　事务所每年都会安排员工去训练基地参加综合素质拓展，也就是所谓的团队建设。原则上是自愿报名，但老员工每三年至少参加一次，新员工和实习生则必须参加。
　　“贾部长，我去年才去过，今年怎么会在名单上？”前几天宋念确实看到群里的通知，只是默认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没放在心上。
　　贾部长轻咳了两声：“小宋，你是柯主任钦点的……”
　　原本还想胡诌一个周六要搬家之类的理由，一听是何毓秀的意思，宋念就不说话了。
　　母女二人在单位里向来避嫌，贾部长还是有眼力见的：“主要是我们部门业绩好，最近人手太紧张，我想去也没时间，正好你手头的案子刚结束，就安排了你。”
　　孙小茹在边上补充说明：“周三出发，周日返程，去Y县的一个度假村。”
　　贾部长：“是啊，Y县好哇，山清水秀的，人事部的张部长亲自带队。”
　　吃不准柯毓秀这么做的目的，但显然木已成舟，宋念认栽：“好，那我回去工作了。”
　　上午的工作差不多结束，宋念用聊天软件发消息给唐之然：“你去不去？”
　　对方几乎秒回：“哪里？”
　　明明各部门参与人的名单都在群里，宋念就是懒得看：“Y县。”
　　唐之然：“不去，忙。”
　　宋念：“翻白眼/表情包。”
　　唐之然：“怎么，你要去？”
　　宋念：“昂。”
　　唐之然：“恭喜/表情包。”
　　宋念：“再见/表情包。”
　　十分钟后，唐之然站在宋念办公桌前，敲了敲桌子。
　　宋念抬头一看是唐之然，懒洋洋的没什么好气：“干嘛？”
　　唐之然：“中午吴铭在对面那家日料店订了位置，我来叫你一起去。”
　　宋念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到了午饭的点：“算你还有点良心。”
　　见宋念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唐之然倾身上前想去揉她的头发。宋念退后躲开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吃饭。
　　“哎呦，这火气大的。”唐之然笑道，“谁惹你了？”
　　宋念：“你说我都没有报名，凭什么叫我去团建？”
　　原来如此。
　　唐之然：“我正想问你呢，不是去年才去过，今年怎么又去？”
　　宋念：“贾部长说了——柯主任钦点。”
　　既然是柯主任拍板的，那确实没话好说了。唐之然拍拍宋念的肩膀：“就当公费旅游，Y县自然风光不错，尤其是这个季节，适合赏花赏月赏秋香。”
　　宋念：“明明是上山下乡玩泥巴。”
　　“瞎说什么大实话。”唐之然清楚不过了，别人团建是郊游野餐娱乐，律所团建是上课实战演习。
　　“那你愿意在C城上班赚钱谈恋爱还是去Y县赏花赏月赏秋香？”宋念收拾好桌子站起来，斜觑着唐之然，“说实话。”
　　唐之然：“上班赚钱谈恋爱。”
　　宋念哼了一声。
　　“好啦好啦，多出去走走，有利身心健康。听姐姐一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
　　“还有远方的苟且。”宋念直接打断对方，“有的人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城市，照样思想开放精神富足，有的人跟香飘飘奶茶似的绕了地球好几圈，也不过是在社交账号上多了一堆无聊的自拍。”
　　唐之然锤了宋念一记：“说不过你，有本事你去和柯主任说。”
　　宋念低头捂住心口：“没本事。”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唐之然叹了一口气，挽住宋念的胳膊：“走啦，吃饭去。”
　　其实宋念的最大担忧来自蒋傲兰。既然答应袁泽昊负责看好小表妹，在此期间便要负责。说好了一个月，拖到现在也不见袁泽昊找人来顶替自己。
　　午休时间宋念致电袁泽昊。
　　袁泽昊听说宋念要去Y县团建拓展，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山里晚上冷，蛇鼠虫蚁也多，一定要穿长袖长裤，又说起Y县是摄影爱好者的聚集地，尤其合适晚上拍星空，改天应该相约去拍照。
　　宋念听得脑壳疼：“大哥，重点难道不是我去Y县的这段时间，蒋傲兰晚上由谁看管？”
　　袁泽昊这才意识到：“哦，差点忘了跟你说，前些日子蒋建国已经松口答应他的宝贝女儿，不用再24小时受人监护了。”
　　这一个多月过得风平浪静，当初写恐吓信的人，谅他也没胆子真干出什么事。蒋建国是个爱面子的人，自然担心事情闹大会影响女儿的学业和名誉。
　　宋念倒是有些意外：“那我怎么没听蒋傲兰说起？”
　　袁泽昊：“反正你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她隔壁那房子租了那么久，你住着也不亏。”
　　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当晚宋念告诉蒋傲兰，即日起将撤走家中所有摄像头和监视器，自己也不再是监护人而是作为普通邻居住在隔壁。小屁孩一阵难过又一阵开心，嚷嚷着为了纪念不再受宋律师管束，晚上必须去吃烧烤喝酒庆祝。
　　宋念说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并且我不能喝酒。
　　蒋傲兰说没事你可以看着我吃看着我喝。
　　宋念说小孩子不能随便喝酒。
　　蒋傲兰说行那我不喝酒喝可乐。
　　宋念说你一个富二代偏爱烧烤和猪蹄兴趣挺别致。
　　蒋傲兰说这说明我是一个勤俭节约识烟火的人。
　　最后宋念被拉去学校附近的烧烤店，看着蒋傲兰大吃一斤。
　　去Y县的前一晚，宋念辗转反侧许久，依旧毫无睡意。床头柜上放了几本之前从隔壁蒋傲兰家顺来的书，宋念索性打开床头灯，挑了其中一本短篇。
　　这部小说宋念在学生时期就读过，遗憾当时年少又囫囵吞枣，不足以理解那个时代和爱情。故事讲的是一对现实又庸俗的男女，自私聪明、洞悉世事，在战争的兵荒马乱中被命运的骰子掷到了一起，相互争斗中萌生出爱情。作者是一个连悲悯都带着几分刻薄和冷傲的人，或许她笔下的爱情，就应该是如此斤斤计较、机关算尽。
　　鬼使神差的看到凌晨四点才逼着自己睡觉。六点多闹钟还没响宋念就自然醒了。又不是小学生怀揣着第二天要去春游的悸动，生物钟究竟在调皮什么。
　　律师事务所准备的大巴九点钟准时出发。
　　从C城到Y县走高速差不多要两个多小时，宋念戴着墨镜哈欠连天，上车之后拒绝了几名同事邀请同坐的好意，直奔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打算在路上补眠。
　　不一会儿，宋念正戴着耳机酝酿睡意，一把年轻女声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人都到齐了吧？”宋念没来得及回答，前面传来负责交通统筹的同事的高亢嗓音，“司机，我们可以出发啦！”
　　宋念靠在椅背上没有动，抬了抬眼皮复又闭上：“没有，随便坐吧。”
　　“谢谢。”身旁传来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
　　耳机中鼓吹喧阗，歌单居然还打着“安神减压助眠”的标签，宋念烦躁地摘掉墨镜，低头切歌。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前辈睡觉了？”
　　宋念抬头，这才看清楚旁边女生的模样——这不是吴铭带的那个实习生吗？还是寿拓的暗恋对象，倒是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虽然平时算不上什么和善的前辈，此刻宋念却也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况且，是失眠和歌单的问题。
　　“对了前辈，我是涉外专项法律事务部的实习生，我叫李沐。”
　　谦逊有礼的后辈总是讨人欢喜的。
　　“我是婚姻家庭法律事务部的宋念，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我知道前辈，那我就不打扰前辈休息啦！”李沐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俏皮地晃了晃。宋念瞥了一眼书名，虽然自己并没有读过，却也知道这是今年炙手可热的一本畅销书。当纸质书在传播媒介中不再占据绝对优势，阅读依旧是一件性感的事。
　　双手把玩着墨镜镜腿，宋念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宋念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之后赶忙点头致谢。
　　“等上了高速，车子平稳一些再看吧。”
　　“嗯！谢谢前辈！”
　　宋念戴上墨镜继续睡觉。
　　到达目的地正好赶上午饭，酒店的中式大圆桌，说是随机坐的，其实无形中划了一道楚汉河界。例如宋念那一桌都是事务所的年轻律师。其中章开源律师是个左撇子，吃饭的时候屡次与隔壁的人撞筷子，于是不住道歉。次数多了，也就开玩笑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天生的，没办法。”
　　好事者大有人在：“这我就不同意了啊，章律师，天生的又怎样，你根本没试过，怎么知道改不过来。”
　　善意之人也总是有的：“老王此言差矣。左撇子做错了什么？左撇子右脑发达，擅长直觉思维，具有艺术天赋，改它做什么。”
　　吃瓜群众甲：“那也不是绝对的，概率而已。”
　　吃瓜群众乙：“你说呢，宋律师？”
　　突然被点名，宋念还在犯困，只是打哈哈：“我倒是有个朋友不是天生左利手，后来才改用左手。”
　　这位朋友便是林筝扬。
　　宋念想到几天前的台风夜。在林筝扬家蹭了一顿饭，收拾完毕宋念便告辞了。喜悦是货真价值的。林筝扬这个人很有趣，有趣到宋念甚至想过在失眠读书的夜晚打一通电话心平气和地问——林筝扬，你的窗户里看得见月亮么？
　　吃瓜群众丙：“那他可能本来就是潜在的左撇子，正好有外界因素触发了这个技能。”
　　章律师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把筷子换到右手又换回左手，认命地叹气：“哎，就这样吧，改来改去，怪怪的。”
　　好事者：“这么说来，怎么觉得左右利手跟性取向似的，还有流动性？”
　　吃瓜群众丁：“你可闭嘴吧，好好躲在你的柜子里别出来！”
　　众人善意的哄笑。
　　宋念也便一笑了之。
　　三天的拓展训练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课堂内容与往年相似，无非是如何提升领导力和执行力、培养团队协作和创新思维；实践项目倒是因地制宜，除了场地项目，新增了高空项目、水上项目和野外项目。周六是自由活动时间，度假村除了拓展基地，还有博物馆和天文馆，温泉麻将等娱乐设施也一应俱全。
　　前两天一切都很顺利。C城的夏天很热，Y县的夏天也半斤八两，好在晚上确实清凉宜人。可能、大概、一定是人事部张部长的特别关照，在多数员工两人同住一个标间的情况下，宋念却一人独享一间大床房。作为事务所合伙人之一柯毓秀的女儿，宋念明白当中的套路。
　　周五下午，宋念在射箭时一不小心闪到了老腰。张部长坚持要带宋念去当地的医院就诊，被宋念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强调小伤只需休息一下便好。
　　第二天是周六，几乎所有人都结伴出去玩耍。宋念有些后悔没有拖着唐之然同行，本想待在床上躺尸混过一天，硬是被孙小茹闯进了房间。
　　宋念裹着睡袍满脸写着拒绝：“昨晚放着酒店房间不睡，非要一个人在外面搭帐篷看星星，今天不消停一下休养生息吗？”
　　孙小茹啧啧感叹：“露营这么浪漫的事情，被你说的……你就是没有遇到眼睛里藏着星星的那个人，你不懂。”
　　宋念笑了：“你又知道我没遇到？”
　　孙小茹：“有的话你就不会无聊到天天加班。”
　　宋念：“不跟你一般见识。”
　　孙小茹：“那你也不能浪费大好青春，要去感受这个美妙的世界——生命、时空、宇宙、江湖、爱情！”
　　魔鬼体力，不愧是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
　　宋念：“你这么狂野，你男朋友知道吗？”
　　“老娘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还需要他批准？”孙小茹双手叉腰，不是一般的硬气和自信。
　　宋念摆摆手下了逐客令：“那你去找你的九零后小伙伴们玩吧，我要睡觉了。”
　　孙小茹立马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她们都去泡温泉了，我大姨妈驾到，不方便。”
　　宋念笑道：“我就知道我是个备胎。”
　　孙小茹仰天大笑，然后信誓旦旦地说：“为了守护这份伟大的塑料姐妹花友谊，让我带你去参观天文馆吧！”
　　看在天文馆的面子上，宋念扶着腰妥协了。
　　这间天文馆来头不小，是某高校天文研究所的野外基地，这个季节还有不少中小学组织来此开展暑期夏令营活动。参观了一圈，宋念又被孙小茹拖进穹幕电影放映厅。毫无意外，在场大部分是叽叽喳喳的学生。
　　宋念对着票根找座位，余光瞄到张部长毕恭毕敬地陪着柯毓秀站在门口的逆光处——团建的最后一天，领导终于来视察了。
　　紧接着，“没有时间”的贾部长带着他儿子走进放映厅。十来岁的男孩活泼得很，拉着爸爸的手蹦蹦跳跳。
　　宋念弯了弯嘴角，假装没有看见。
　　灯光熄灭，电影开始。
　　这是一部科教片，讲的是恒星的死亡。
　　恒星是由引力凝聚在一起的一颗球型发光等离子体。恒星的核心进行核聚变反应，从内部将能量向外传输，经过漫长的路径，从表面辐射到外太空。
　　宋念躺在椅子上望着半球形的银幕，静静地感受宇宙的浩瀚和慷慨。
　　影片的最后，满是星河的黑色屏幕上依次打出一幕幕白色的字：
　　“恒星在星系中燃烧、发光、发热。”
　　“度过轰轰烈烈的一生。”
　　“临终前竭尽余力极度扩张又剧烈塌缩。”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将自身物质归还给宇宙太空。”
　　“重新回归死寂的星际坟场。”
　　林深鹤起舞，筝扬出水莲。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追过的漫画完结，喜爱的歌手隐退，敬仰的作家仙逝，庆幸的是，尚有星光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