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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 23 梦魇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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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造就英雄,留下英雄佳人的美谈,可谁知英雄背后的无力与无奈,美人垂泪的悲怆与绝望。
甾水城,将军府。
时值黄昏,夕阳慵懒,铺天盖地的红霞占据了整个视野,那红彤彤的光毫不吝啬地铺满了后院,似乎所有的生物原本的颜色都模糊了起来,被染成绚烂的赤红。
湖中四角飞檐的亭子里,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左手枕着头,右手高举着一坛子酒,狠狠地往嘴里灌着酒水,那样大而笨重的酒坛子被他一只手轻描淡写地举着,丝毫看不出费劲,衣袖下滑,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臂,线条流畅优美,仿佛天塌了下来都能顶住。他体格强壮,敞开的衣襟里是肌肉虬结的身体,仿佛一只慵懒的豹子,随时能爆发而起,择人而噬。大大小小的伤疤在不经意间露出来,却毫不丑陋难看,反而为这男人添了许多阳刚之气,古铜色的肌肤看起来性感野性,毫无疑问,这是一具让女人惊艳、男人羡慕的身体——这合该是经过沙场洗礼才能拥有的体格!
然而,本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肆意无比的人此刻却窝在这小小的亭子里,憋屈而无力。旁边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倒西歪的酒坛子,酒坛里残留的酒顺着坛口溢出,透明的液体汇成小溪顺着亭子地面流入湖中,引来湖里仅剩的几条鱼儿啄食。
浓郁的酒香缠绕着小亭子,不难看出他已经喝了许久了。
“登、登、登——”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躺在地上的男人倒酒的姿势一顿,然后又继续张着嘴,接住从坛里倒出的酒液,酒水顺着咽喉被吞咽到胃部,也有少许顺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滑入脖颈,沾湿衣襟,尽显颓唐,而他毫不在意。
来人是一名长相美艳的女子,风姿绰约,粉发飘飘,如开的最盛的桃花,轻易便能吸引了人的视线,甚至叫一些人生出摘了这朵美艳的桃花置于室内独赏的冲动,起码有这心思的男人们的人数能从城西排到城东。
她看了看亭子里的酒坛,无奈而担忧地叹了口气,“真是的,阿大!怎么又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的啊!”
“除了喝酒,我还能做什么?”青峰皱着眉咽下口中的酒液,良久才道。
桃井闻言,不由沉默下来。
现在的他,只能待在这偌大的府邸发霉,除了借酒浇愁,还能做什么?
然而这愁生生不息,浇不灭,斩不断。
………………割……割……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时代,最苦的仍然是百姓,特别是最底层的穷苦人民。
本就因战乱而民不聊生,又逢蝗灾,饥荒瘟疫一起袭来,这个根基早就被蛀虫们啃咬得创痕累累的王朝更加飘飘欲坠,民脂民膏也就被虢夺地愈发彻底。
青峰和桃井都是贫民出身,那一段时间是他们最难熬的,整日整日地忍受着饥饿的折磨,为了抢到或者护住那一丁点儿难以维持生命的食物要同很多个人大打出手,连桃井那张脸也成了祸源,为此她不得不把自己折腾地狼狈不堪到认不出本来的模样。
夜晚,他们就躲在一个破落许久的寺庙里休息,紧紧靠在一起。但就连睡觉也是不能完全入睡的,他们总是睡得很轻,一有动静就会立刻惊醒,因为总会有人偶然发现这个寺庙,而这里藏着他们最后的食物。
而且,那个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易子而食了,像他们这样落单的幼孩,最容易被盯上,哪怕青峰有一番拳脚功夫,但多日的食物不足,早就让他们手脚无力了。
很多次桃井都以为他们挺不过去,但偏偏他们求生意识之强,很多次都险而又险地挺过了那关。
但这一次不同。
是瘟疫。在北方爆发的瘟疫终于快速地蔓延到了这里,一夜之间便席卷了全城。
桃井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的释然,她是女孩子,本身身体就比不得青峰,这次饥荒中青峰虽然一直护着她,但多日的疲累与潜伏的病害一下子爆发出来,冲垮了她的意志,她的身体终于是承受不住了。
她整日发着高烧,躺在寺庙里的草堆上迷迷糊糊了好几天,青峰为她在城里到处跑,找大夫,求人帮助。
但谁会理这个身上掏不出一分钱的家伙,一听见是瘟疫更是直接把人往外赶,青峰几乎绝望。
这几天的时间耗光了仅存的那点儿粮食,今天青峰也是一无所获。他回到寺庙,少见地看到桃井清醒着,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天空,她默默地流泪,道,“阿大,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青峰忽然就捂住了脸,肩膀颤抖个不停,泪水穿过指缝滴落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傻阿大,说什么对不起啊,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说真的,活着太累了,死了也好。”
“可我希望你活着,阿大,我还没看够这个世界,你替我去看吧。”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做姐弟,或者母子也行,我来照顾你。”
“别怕,阿大,勇敢一点啦!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女孩子都爱干净,我走之后,记得帮我把脸擦干净点。”
“还有,离我远点儿,不要被传染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听不见了,青峰身体一僵,他把捂着脸的手放下,屏着气颤巍巍地伸到她的鼻下,感受到了那股虚弱的呼吸,又探了好一会儿,才把已经发麻的手放下。
还好,还好,他还没有失去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但是,也不远了。
不行,不行!必须要救她!
他又拔腿飞奔出去,像是在与什么赛跑。
——对,与即将收割桃井姓名的死神赛跑。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恐惧、无力、焦躁、绝望的感觉,仿佛快被溺死在深潭中,而他无力挣脱。
他不记得那一晚他跑了多久,求了多少人。等他再一次回到寺庙里时,他的腿都快抬不起来了,嗓子也干涩地刺痛。
看到寺庙里另一个人影的时候,麻木的心颤了颤,吼道:“你在干什么?!!”他拼命挪到桃井身边,背对着她面对着那人作保护与戒备的姿态,嗓子也抗议似的疼了起来。
那人笑了笑,“她没事,只是身体太虚弱发烧了而已,不是瘟疫的原因。”
哈?青峰懵了一会儿。
“我是jun.医哦。”那人道。
后来,因为军.队的cha手,瘟疫被治好,秩序被维护,情况向好的一面发展。
青峰为了养家糊口加入了这支让他看到希望的军队。
后来他才知道,救治灾民,并不是那位高高在上从不理会人间疾苦的所谓王上的意思,他不由着手下那群官吏的意思变本加厉地向百姓索取就算是好的了。
是统领那支军队的将军募集资金和药材,将军队的粮草分出来了很大一部分,将之送往他力所能及的地方,才能让这座边陲小城再度复活。
人们对他感恩戴德。
加入军队后是青峰最为快活的一段时间。虽然每天摸爬滚打累的不行,身上的伤疤总是消失了又出现,可是这里有足够的食物,有许多仗义忠厚的兄弟,能每天酣畅淋漓地练拳脚,真真过得无比爽快!
就连上了战场,青峰也是表现得十分活跃,那么些年的厮杀下来,他从普通士兵爬到了将军的位置,从那位病逝的前任将军中接过了整支军队。
然而任凭他一个人怎么神勇,也挡不住后方猪队友的拖累。
在他击退入侵的外敌,甚至粮草支持的话可以打到对方的城池里时,那位王发话了——万事以和为贵,咱不打了,咱议和。
青峰向来看不起皇都的那群一听见外敌入侵就腿软的人,只当作没听见。
可接下来后方不仅断了他的粮草,还接连下了十几道加急令书,铁了心的催他撤军,甚至让他回皇都,美其名曰犒劳辛苦御敌的将军,呸!他又不是皇城的人,谈得上哪门子的回?还明里暗里地告诉他桃井已经被“接”到皇城,只等他去与她团聚了,摆明了赤果果的威胁。
他无奈,只能“回去”皇都,接下来的与他所料不差,兵权被夺,以封赏之名将他扣在皇城,真正让他心寒的是王朝的腐败之深,恶心得他不要不要得。
那些自以为尊贵的文官们,看不起他这个贫民出身的武将,整日里明嘲暗讽他粗俗不堪,不配与他们站在同一个位置上,在各方面排斥他,给他穿小鞋、上眼药,背地里小动作不断,这些他都可以忍。
但是,当他得知前任将军的死亡是人为的——仅因为那位王不悦他的属下名望高出他许多;他被紧急召回——因为有人说他拥兵自重,欲举兵反叛,那位王便信了,并且对外敌——他的手下败将卑躬屈膝,许诺了许多好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呢?!!!
那一刻他恨不得提着刀杀进皇宫,质问那位荒唐的王——我的弟兄们为保家卫国死的死伤的伤,你们怎么就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们带来的安宁,并且对他们流的血汗弃之不顾?!凭什么?!凭什么?!!
他对这个王朝失望无比,心灰意冷,那些官吏的嘴脸在他眼里都变得尤其可憎,他不愿再出门,便一直待在府里,过得憋屈而颓废。
但就是这样也不得消停。
这次的起因是桃井,她在刚刚被接到皇都时就惊艳了一众官吏及富商,幸好那君王没兴趣注意某将军的妹妹,不然早就被强纳入宫了。
在某高官的儿子放了话说要采了这朵娇花后,没人愿意冒着得罪那位高官的风险去接近她,她是安全了一段时间的。
前几天她出门,被那官二代调戏了一把,正好被憋气了许久的青峰看见,便一顿猛揍,在这过程中“不小心”废了他的命根子。
从此便与那高官结了仇。
哦,本来就是有仇的——那位高官就是跟君王说青峰有反叛之心,建议收回他兵权并且议和的人。
………………割……割……割………………
桃井坐下,也拿起了一坛子酒,“那我陪你喝吧,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
她喝了一口,“阿大,既然那么辛苦,为什么不辞官呢?”
青峰闭了闭眼,“……这个王朝,迟早要死的,可是,我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我为他们感到不值,用性命换来的却是这样苟延残喘的国家,所以我要照顾好他们的亲人,至少让他们在黄泉路上,能安安心心地走。”
欠他们的不是你啊,阿大。桃井默默叹道。“阿大为什么不把我交给那个伊藤家的少爷呢,这样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吧?如果可以,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不可能!老子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狗屁东西!你知道吗,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小子,他死前还让我好好照顾你,他喜欢你,却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老子的人,老子一定会护好,答应了的事,也一定要做到!”
桃井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醇厚的酒液灌入喉中,辣得她眼角渗出了泪水。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喝着酒,度过了难熬的一晚。
结下仇的后果很快就来了,青峰看着那伊藤高官带着一队军马,笑的春风得意的样子,就知道结果对他不利。
不过,膈应一下对方他总是愿意做的。
“哟,老头儿,你家儿子的子孙根如何了?瞧你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应该没断子绝孙吧?”
那被青峰揍得断子绝孙的人是伊藤的独子。
听到这话,伊藤的笑就僵硬了,硬生生把脸给憋成了紫色。他抽了抽嘴角,“青峰将军这几日倒是过得逍遥,只是,可惜啊,这日子到头了!”
“来人,将叛国者青峰大辉抓了,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伊藤身后的军士立刻上前扣押住青峰。
“叛国?!伊藤大人,话不可乱说,请拿出证据!”桃井道。
“有人在将军府里搜出了青峰与外敌通讯的书信,证据确凿,容不得你辩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书信?我告诉你,我贫民出身,哪来的条件读书写字?字我都认不全呢,还写?你认得出来么?”青峰讽道。
伊藤眼一瞪,“……这,这,说不定,说不定,你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暗号呢?!”
“嘁!莫须有的罪名!什么屎盆子都想往老子头上扣!”
“对,还就是这样了!”伊藤干脆破罐子破摔,他仗着青峰被压制,放心地凑近低声道,“我就是想弄死你,不过你放心,我跟王上求了情,桃井姑娘温柔端庄,并不知此间之事,死罪可免。等你死了,她就由我儿子来好、好、照、顾!”声音阴鸷,如淬了毒的匕首,刀刀往青峰心里刺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青峰突然放声大笑,所有的郁气在此刻爆发,他狭长的眼猛兽似的瞪着伊藤,“什么狗屁东西?!你听好了老不死的,你想要我死,那我也要拉住你这个垫背的!”
他轻易就从那两人手里挣脱,一人一脚给踢得贴着地面飞了几米才停下。伊藤被吓得往后猛退了许多步,“快,快!青峰大辉意图刺杀本官,罪加一等,就地正法!杀了他!杀了他!”
士兵如潮水般涌过去,青峰抢了一把刀过来,那些人如同水果一般被他轻易劈开,可后面的人又快速地填补,仿佛没有尽头。
桃井站在一旁,看着青峰从轻松杀到眼睛发红,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冲垮着他的理智。
不对,究竟有哪里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什么……在操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大会疯掉的!
“停下来!阿大,快停下来,拜托了!阿大!”桃井呼唤着,然而青峰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刀,让那鲜艳的红在眼前爆发出绝美的景色,不够,还不够,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拜托,停下来,停下来好不好!”桃井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拜托,谁来救救他,谁都好,拜托,救救阿大啊!”
唉……
一声空灵的叹息传来,桃井呆愣了那么一瞬,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打量着左右,“这,这是……”
视线在下一刻定格在青峰身上,他仍然举着刀,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刀夺去一条性命,然而他只是举着那把刀,没有丝毫动作,那群杀不尽的士兵和高官也不见了踪影,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桃井猛地睁大眼睛,她看到一条模模糊糊的透明人影缠在青峰背上,那人影双手捂着青峰的眼,青峰的面容罕见的祥和,水一般的蓝色流光在两人周边环绕,光是远远的看着,都能让人静下心来。
那人影似乎注意到了桃井,他偏过头,面容也仍然是一团模糊的,但桃井就是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对她笑了笑,不知为何,心脏仿佛漏了一拍。
那道蓝色人影一会儿就消失了,桃井立马上前去查看青峰的状态,居然发现此君嘴角带笑,已经入了梦乡了。
青峰只觉得心里那股郁气消失了,模模糊糊地,他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心安的气息,那气息陌生中又透着股熟悉,到底是谁?
那股气息在他身体里游走了一遍便消失了,与此同时,疲累感袭上心头。
好好睡一觉吧。
有声音这么对他说。
那声音飘渺空灵,带着熟悉的温和,他拒绝不了。
他只记得彻底入睡前,桃井似乎嘀咕了一句:“这幻境略粗糙啊?敷衍了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