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乡关暮》钧墨

6、六

　　天狐族是远古仙狐一支，仙脉纯净，寿命相较其他杂种较长，天生适合修道。当然族中也有不事生产的异类，例如秦锦书，除了血脉纯粹至罕见地步外，十几年法术没有大长进。
　　神霞洞府外面瞧着荒无人烟，解开重重结界之后才知道原来宫府繁华，往来屑屑，更胜人间金阙。踏进重重楼阁，终于见到一处藏宝秘境，秘境西北百步许有一飞泉，不知源何而起，泉水如琼花冰棱，金石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秘境入口处一株鸭脚树，合抱三树之围，高入层云，枝叶覆盖数亩，耸柯出岭。
　　秦锦书将手指划破，血滴在秘境前轮盘镶宝石缺口处，不知念了什么法诀，轮盘缓缓转动，竟在鸭脚树底开寸许小洞。小洞长大，直有七尺之高，三尺之宽。隐约可见树根下延伸出的缦回阶梯。
　　杜思盟一路听来往侍从恭恭敬敬称呼锦书为少主，便知他身份不凡。此刻见到这等洞天福地，更是大为惊奇。
　　两人来到阶梯尽处，见一圆形大厅，径直十步①，环形边沿上又枝蔓各处通道，不知通向什么地方。秦锦书引杜思盟走过一条通路，来到一间密室，宝光熠熠从门里争相钻出，几乎灼伤人目。正是一方盈室青鼎，发光的是鼎身上不计其数的珠石，青鼎本身却是黯淡无光。
　　秦锦书道：“这是天狐族圣器。因天狐族先祖曾与宁朝皇室达成协议，将这圣器一分为二，器灵收藏在宁朝宫室，鼎身养在藏宝秘境。每代天狐族都要派血统纯净的贵族前去饲养器灵，故有侍书局一说，实是为此事大开方便之门。”
　　杜思盟直觉他神色辛苦，不禁搂住他肩膀以示宽慰。
　　秦锦书续道：“然则此物实是凶器。器灵固然能定鼎乾坤，却需人间怨灵和天狐族贵族纯血饲养，方能有效。如今人间帝王穷兵黩武，连年征战，杀伐过多，器灵膨胀过甚，器身濒临枯竭。上回出现大变，全靠我兄长以身殉之，才镇住器灵。才过几年又出现这一幕……”
　　杜思盟暗忖：怪不得宁朝定规，边营军中每战必以斩首计数，论功行赏，原来皇室用心在此。他避重就轻，安慰秦锦书道：“你不要难过，珠霖兄说不定已投身做了小猫小狗，轻松自在……”
　　秦锦书哭笑不得：“怎么可能？兄长一身修为已忝列仙班，怎会落进畜生道？天狐族轮回道与最末位的散仙相同。真要算起来，十几年便可再出人世。”
　　杜思盟接过话头，没心没肺道：“不管怎样，珠霖兄轮回总是真。一世过完还有下一世，一次不过十几年，生生世世，等一等总可以再相见的。”
　　忽然忆起一事，问他：“倘若那个器灵没有镇住，又当如何？”
　　秦锦书摇头：“这件事前所未有，因而我也不知道。不过亿兄长修为，并不至于陨落。他是为了保全那北疆女子寿数，才耗得油尽灯枯。说来又是一番复杂的缘由。”

　　小肃北王赶回宫里时，裕王和长宁郡主已经找人找得没脾气了。
　　宁士弘听了侍卫禀报，知道小肃北王和一位侍书一同回来，问道：“阿联同秦侍书在宫外做了什么，怎么让皇叔和郡主等待这么久？”
　　杜思盟笑容暧昧：“皇兄不知道玉郎那小子还是个雏儿吧？臣弟带他去好地方开开荤。不过皇兄可别误会，臣弟花了重金揭了新头牌的红标给他，自己却片叶未沾。玉郎现在还晕晕乎乎呢！”
　　宁士弘笑骂道：“好不知轻重，王叔就在面前，也好信口开河。”
　　杜思盟像是刚刚才看见裕王和郡主似的，连道失言。
　　裕王人到中年，容貌依旧俊美儒雅，可见年轻时是怎样风流倜傥。可惜一时不察，娶的美人王妃竟是个方圆十里谈之色变的母老虎，不知这些年都受了什么罪。此刻他面皮上阴晴不定。长宁郡主更是一副要生吞了杜思盟的模样。不过碍于宁士弘在场，毕竟不好发作。杜思盟权当没有看到她，涎笑道：“王叔莫怪。小王心中想着好事将近，精神爽利，这才多喝了两杯。包的新头牌可就给玉郎开荤去了，小王一根指头都没碰她。要不是玉郎那臭小子头一回手生，耽搁了时辰，小王早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不是？嗐，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撇在那地方。不然依他的容貌都要给人生吞活剥了。”
　　“咳咳。”裕王轻咳几声，面色稍缓。
　　宁士弘出来解围道：“阿联把话说清楚，再向郡主赔个礼也就是了。左右阿联自北疆凯旋之时，和郡主就成一家人了，不必如此见外。阿联的话也是道理，如今宫中就这么一桩喜事，王叔和郡主都该放宽心才是。”
　　杜思盟从善如流：“皇兄所言极是。郡主就原谅了小王吧。”
　　长宁郡主柴雨琳冷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杜思盟苦笑道：“看来郡主还对小王心存芥蒂。皇兄，王叔，可否让小王和郡主单独谈谈？”裕王对杜思盟向来喜爱，至于自己女儿的脾性不佳，对他也颇为愧疚。此时自然没有异议。
　　宁士弘点点头：“也好也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阿联与郡主有缘有分，什么话都趁早说开了，免得心里留疙瘩。”
　　两人沉默着走进一凉亭，杜思盟先开口道：“郡主，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心里……”
　　话未说完，便被截住：“王爷，叶公子吐血了！”
　　杜思盟一把拉住他：“去禀报皇上。”自己跑到半路，猛然回头，见柴雨琳怔怔站在凉亭里，心中有些心虚，向她喊道：“郡主先回去吧，小王失陪！”
　　他来到叶子陌住的宫殿外，迎面撞上一个浑身战栗的宫女。杜思盟人到了门前，心中反而有些退意，便扯住宫女问她：“叶公子怎么回事，前几天还好好地……”
　　宫女泪流满面，叩头不止，抽噎好一会儿才说：“叶公子下午醒来，本想见见王爷，王爷恰不在宫中。公子就叫奴婢陪他闲话。奴婢想宫中喜事正好冲冲公子病气，就对他多说了些。后来公子便咳嗽起来，奴婢去给他倒水，回来就见公子呕血不止。王爷饶命，奴婢多嘴照顾不周，王爷饶命……”
　　“好了好了，不怪你。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杜思盟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叹了口气。
　　再见到叶子陌，杜思盟心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①1 步 = 5 尺历代不一，周代以八尺为一步，秦代以六尺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