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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面埋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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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时隔数年,我的耳畔仍萦绕着相父当年在隆中对父皇说的那番论断。如今,大将军姜维率军于剑阁抵挡钟会的十余万大军,却不料邓艾偷渡阴平,绵竹失陷,并杀害了我派去救援的相父之子孙诸葛瞻、诸葛尚。一时间,朝野大惊。在人们还没有回过神时,魏国敌军已兵临城下。见此情景,群臣迅速分成主战派和主降派,天天在朝堂上争吵不休。
我从龙案旁走到灯下,看着灯芯处积满的灯花,忽明忽暗的火焰恍恍跳动,似大汉的三分天下。我拿起灯台上的钩子,轻轻拨了灯花,却不曾拨动。我苦笑着将它放下,身旁传来了张皇后的声音:“陛下。”我抬起头问道:“朕……我会让历史重演吗?”
她愣了一下,握着我的手说道:“只要陛下觉得对,只管去做,问心无愧即可”。
说话时,她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我的眼睛,眸光染上红烛,直暖我心。
我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出寝殿,漫无目的走着。天上一片漆黑,无星无月。可我的大脑不能平静下来,自成都被围之后,“战”“降”两字一直萦绕耳边。
我的儿子北地王刘湛屡屡请缨,望背水一战,誓与国家共存亡。南中监霍弋也上表请求出兵,守卫成都。然光禄大夫谯周的举动最为反常,他极力主张投降曹魏!今天在朝堂之上,是我最后一次听他们的唇枪舌战。
早朝,我受罢群臣早朝,刘湛立刻出班奏道:“父皇,我大汉自高祖开国以来已历四百余载,期间虽有王莽窃取国本,终是光武中兴,江山复归我刘氏之手。建安二十五年,献帝被曹丕逼迫退位。先帝于蜀中称帝,延续我大汉基业。父皇,您已经登基四十余年,真的要看着邓艾攻进城池受城下之辱吗?”
“放肆!”我大怒道。他跪下看着我说道:“父皇,儿臣言辞冒犯天威,望父皇恕罪”。我没有应声。他紧接着说:“儿臣愿带兵出城与邓艾决一死战,以解成都之围。”听着他的话,我摊开的手掌逐渐握成拳状,但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他一直定定地望着我,希望我能给他肯定的答复。迟了片刻,我顾左右而言:“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父皇!”他急切地叫道。
此时,光禄大夫谯周出班奏道:“陛下,现而今城池被围,强行出兵胜了还好只现在城中兵少将寡,外面敌军重重,一旦交战,何人守城?如若敌军偷袭,又当如何应付?以臣愚见,还是降了曹魏,以免兵戈。”
“你这个匹夫,城中百姓这么多,谁也不愿意看着国破家亡,我们定会共同守住城池!你身为朝廷命官,只一味的说些不利于我方的话,该不是被邓艾收买了吧。”刘湛愤然答道。
谯周听到这话大为恐慌,急忙跪倒,说:“陛下在上,老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一点私念。”接着他转向刘湛说道:“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哼,投降也是为我父皇,闻所未闻,笑话。”刘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异常愤恨。“你可曾想过百年之后陛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如若出战不利,城池被破,如戎狄对周幽王一般,到那时,国破家亡,陛下尊严尽失了。”
“宁可战死,也绝不屈膝投降,拱手让社稷江山!”
“殿下愿为国捐躯,可赞可敬。但这只是殿下的想法,陛下是如何想的,殿下您知道吗?”
“父皇。”刘湛有些愧意的看着我说道,“儿臣……”
这时,谯周悬着的心收了起来,说:“这些日子,你只考虑自己要如何如何,你可思问陛下的想法吗?他真的愿意打仗吗?况且这仗一打起来又能给百姓带来几天平静的日子呢?”
“即便如此,我想父皇也不愿意将先帝辛苦打下的江山白白让与汉贼。”刘湛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
“你问过陛下?”
“你知道打江山有多么不容易?这里的每一寸山河都染着战士们的鲜血,父皇绝不会将与先帝一同创业的将士们的付出视为草芥!如此,既愧对先祖,也寒了天下人心!”
听着他们激烈的争驳,字字戳在我心坎上,这江山我已守了四十余载,说一点没有感情,那绝对是假的。四十载风雨,南定蛮夷,北出祁山,九伐中原,想着终有一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我能撑到今天是我相信相父,而且他与我一同奋斗,我怎能轻言放弃。
相父将他的一生都献于了我们父子,我怎能不为他做些什么呢?我能押的都押了,皇室吃穿用度一律最简,百姓受苦受累只当没有看见,每日不停的告诉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相父和前线的将士们。谁知天命无常,相父终是逃不过星落秋风九丈原。得知噩耗的那一刹那,我恨不能将自己的寿命分一半给相父,恨不能那日是我的将星陨落,恨不能与相父同赴黄泉……然而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叹了气,闭目思忖。战而不胜,既愧对祖先,连命也搭上;不战而降,至少我还有命在。江山丢了还可以再夺回来,命丢了便什么也没有了。混乱如麻的思绪,沸气盈天的吵闹。我苦苦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决断。终于我拍案喝道:
“都住口!”
大殿之上立刻鸦雀无声。沉寂中似乎能听到怒火燃烧的声音。
良久,身体仍在不住的颤抖,两只手越握越紧,虽是夏日,寒气却在我体内流窜。我终是缓缓起身,再一次俯视群臣,最后一次感受君临天下的尊荣,说出了一道让万民唾骂旨意:“众卿,都城已被困多日,大将军姜维尚在剑阁御敌无法回兵救援,我城中兵少将寡,粮草不足,难以与敌抗衡。鉴于此,朕……朕……朕决定……出城……受降。”我声音微小,但是一字一句足是惊雷,群臣面面相觑,有人不禁痛哭起来。接下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恍恍惚惚散朝回宫。
心中恍若缺了什么,同时,又好像找回了什么。
暖风吹过,飘来阵阵荷花清香,我的思绪重被带回现实。立于水亭旁,看到水中倒影着的苍老面孔,悲意自心底泛浮。我年已五十,已知天命,这天命便是——投降!?
我改年号为“炎兴”,炎兴,炎炎红日升扶桑,重兴汉室在此朝。只是那棵扶桑树我再也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