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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来知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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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叶知秋坐在车里，钝钝的向外看着，黑暗中的绿化带迅速向后退去，车的影子投影在昏黄路灯照射的地面上，黑糊糊的一团。
已经十点半了。
妈妈没能把喝醉的爸爸拉上车，绷着张脸在二伯说着“兄弟难得一聚”中对爸爸扔下一句“你就醉死在这里吧！”，拉着叶知秋上了车。
人们总是喜欢用一些宁静的东西来掩饰内心的喧嚣。
叶知秋向窗上立刻接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忽然想到语文古诗鉴赏里常用的表现手法：反衬
混乱，这个词足以概括今晚的局面。
她跟在妈妈后面上了车，回头看爸爸时，他，大伯，二伯三个人搭着肩晃悠地说着什么。她没有在意他们，而是看着他们旁边一个瘦高的影子由模糊到消失。
这顿团圆饭本是二伯组织在上星期，却被妈妈推迟到了今天
“让孩子们都来。”
这是妈妈的说辞，但其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叶知秋生只能想到当时二伯的表情，假笑下是满满的不甘心。
二伯的儿子叶文昌与叶知秋同届，却在不同的学校，去年的小高考叶知秋3A1B,他1B3C。
这也是今天她今天听见二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出口，好像这些比较中的难堪，自己说出口，就不丢人了一样。
叶文昌整个过程都在埋头吃饭，叶知秋微笑着，收获着来自他们的赞美。
虽然她知道，有些赞美只是说说而已。
团圆饭吃到一半，已有几分醉意的二伯突然骂起人来，他用筷子指着叶文昌的头，脸上的凶狠好似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读书没用！还把眼睛弄坏了！但你看你读出了啥？啊？连个屁都不是！以后怎么办，当兵都没人要你！”
骂声难听，大伯开始出言劝说，可叶文昌依旧向嘴里扒饭。
估计是看到叶文昌丝毫不为所动，二伯因为为酒精涨红的脸迅速的白了一块，他夺走叶文昌手里的筷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吃！还吃什么吃！养你有什么用？”
包厢里调得过高的空调和满屋的烟味让叶知秋有些微微的头疼，她伸出手想要开窗，却听见一直冷眼想看的妈妈开了口。
“我说，什么鸡生什么蛋，自己没用，还怪小孩不争气，自己真嫌他读书差那当初干嘛费那么大劲把他塞进高中？哦，现在，都是你儿子的错咯。”
二伯一听这话，“嚯”的一声站起来“秦玉丽，你什么意思？要是叶知秋和这小子一样，我看你怎么办！”酒精的热度慢慢烧上他的脸，不知道是醉的还是气的。
妈妈冷笑一声，原先紧绷绷的面皮随即也撕开
“玉丽！”
爸爸开了口，妈妈定住了，缓缓看向爸爸，
“姓叶的”妈妈嘴里蹦出这些字“知秋是你女儿！”
真的是蹦的，她的嘴唇都在抖。
迎着四处投来分不清善恶的眼神，叶知秋站起身，带着一贯的礼貌微笑，
“我去趟洗手间。”
她听见自己说道。
她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到了酒店外面，今年学期特别长，到二月份才放假，这正是最冷的月份，她紧了紧衣领，才发现自己的围巾留在那个燥热的包厢里。
可她并不想回去。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人发来了□□息
“总算回到老家了！路上堵了两个多小时，旁边一辆车不知哪里弄来一张桌子打麻将，还叫上我妈，说四缺一，还有你那又好玩的事没？”
是杨翊。
叶知秋扬了扬嘴角，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没什么好玩的，吃了一顿糟糕的年夜饭。”
但在发送前犹豫了，叶知秋抬起头，天上没有月光，连平时暗淡的几颗星都不见踪影。黑暗似乎可以吞噬一切光亮。
她想了想，又逐字删去，
“哦，去喝了亲戚的喜酒。”
白色的光映在叶知秋的脸上，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表情。
她摁下了发送键。
其实没什么，她只是想离幸福近一点儿，仅此而已。
2
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叶知秋知道，几天后，爸爸就会带着两个新枕头回到家，妈妈虽然再怎么喋喋不休，但怒火还是去了大半，这么多年，叶知秋看他们争吵，尽管不当着她的面，但他们却忽略了房间的隔音效果。
妈妈一生气，就摔碗，一摔碗，爸爸就不做声了，然后离开家，等妈妈几天后气消了，再拎一套新碗回来。所以叶知秋家的碗，慢慢的多了起来，但从没有整套的，后来大概妈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她一生气就用枕头砸爸爸。
一次无意中，叶知秋看见，那几经折磨的枕头再也经不起折腾，枕芯从脱线的地方飞出，洒落在爸爸身上。
但那并没有让叶知秋有一丝唯美的感觉。
她只记得，那时爸爸回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她，一脸无奈：“知秋回来了啊。”
就在那一刻，爸爸在她心里和懦弱挂上了钩。
“嗯”，她应着，退回自己的房间。
她讨厌爸爸的懦弱，没有任何理由，那便是懦弱。
她开始幻想，幻想一个能够像那些言情小说里揽住女主霸道的说“这是我女人”的男生，像童话里的那样，俗套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有些东西，就是假的太过于美好，才让人向往。
但也只是向往而已，因为她知道，有的王子，在现实中，只是一只没人愿意亲吻的癞蛤蟆，但她是那个愿意放弃鱼尾的小公主，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然后她遇上了周悦生。
3
高三的寒假没有因为这个特定的前缀而与往年不同，叶知秋对着电脑上的答案，修改着自己的错误。网校上的女老师正在评讲试卷，还不时和提出问题的同学互动。
“怎么可能选C呢！C是’ It couldn’t be any worse.’是不能比这更糟了！”
叶知秋在C下面画了一个圈，一段对话却莫名的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次我敲了一个问题过去，老师便在那边问；‘周悦生同学，有什么问题么？’
“然后，等她决定讲下一题时，我发过去：‘明白了，谢谢。’”
男生嚣张的笑声让那时的叶知秋眉眼弯了起来，虽然她只是从他身边路过，听到了这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对话。
她不是故事的主角，却渴求更多的戏份。
课程中途休息，叶知秋起身到客厅接水，去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张照片，不知道是谁翻出来的。
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小姨叶倩抱着小表姐和同样抱着自己的妈妈站在一起，叶文昌站在妈妈左手边，额头上点了一颗红痣。
那时候，小姨还没去南休，叶文昌还是班里的小班长，自己还没有长大。
他们都很好很好，可惜，都在回忆里。
叶知秋拿着水，出神的看着照片，嘎吱一声门开了，叶知秋回头，妈妈沉着脸在打电话，忽然她将手提包重重的往门口的鞋柜上一放。
妈妈冷笑了一声，正想说什么，抬头看到看向自己的叶知秋，转身关上房门。
“你自己和女儿说！”
妈妈突然拔高音量，跺着高跟鞋将手机递给叶知秋，叶知秋从这不寻常的对话里嗅出了什么乖巧的接了过去。
“爸爸。”
电话的那头沉默着，叶知秋低头用指甲抠着照片上的爸爸，照片上的男人揽着妈妈的肩，对着镜头微笑。
一种也许可以名为幸福的微笑。
“爸爸？”她又喊了一句。
手机外壳冰冷的金属质感顺着耳廓蔓延至心底。
“知秋，”电话那头顿了顿，“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
站在一侧的妈妈抢过叶知秋手里的手机，“姓叶的，有本事再也不回来啊，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挂断电话，妈妈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闭上眼直直的坐下，她背过身去，对叶知秋说：“您去上课吧。”
叶知秋愣了愣，又点点头，走进了卧室。
假装没有听见她的哭腔，既是强撑的坚强，就不必戳穿了吧。
电脑那头英语老师尖利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刚才不是说了么，‘It couldn’t be any worse.’是不能比这更糟了！”
4
爸爸两天没回来了，妈妈虽然口头上说着让他死在外面，但还是一次次焦急的把这爸爸的号码，但都是无人接听，后来索性关机了。
叶知秋也尝试了几次，均以机械的女声冰冷的结束。她握着手机，静默的想着那些已经遥远的过去。
原来，她已经到了可以说曾经的年纪了。
那时，他们一家一起去逛街，家里还没车，一家子走在街上，下午的太阳不似中午那般浓烈，带着些许的羞怯，制造者光和影，就在那么一个温柔的下午，叶知秋看上了一头毛绒熊。
对，就是那种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的毛绒熊。
但那时她已经11岁了，早就不是玩熊的年纪了。但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坚定的告诉她，就是它了！
她牵着妈妈的手，执著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只熊，妈妈明白过来后立刻翻了个白眼，沉下脸站在一旁，叶知秋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就像着了魔一样的想要那只熊，她从小到大，很少执着于一样东西。
也许，在那时她的眼里，那只熊，是神圣的。
然后，爸爸就牵着她的手去买了那只熊。
399，是神圣的价格。
爸爸笑着将熊举起来故意用一种幼稚的声音对兴奋地跳起去够熊爪子的她说：“你好，我是熊先生。”
小小的叶知秋笑得眉眼弯弯，“你好，我是叶知秋。”
妈妈在一旁一脸无奈的看着他们，“你呀！”然后终于绷不住，也笑了出来。
一起笑的地动山摇。
可惜她还小，看不出笑容后面的满地荒凉。
叶知秋拿着手机，眼窝处有点湿润，有些东西，到底还是失去了。
5
小姨叶倩来了，叶知秋虽然听说自己从前和小姨很亲，但如今见到，也只剩下疏离了。
“小姨。”叶知秋站在房门口和她打招呼
相比于“小姨”，叶知秋更想叫她“叶倩”。叶知秋是被管教的很好的小孩，第一次在初中听到同学直呼班主任名字时，还有些微微的不适应，倒不是因为她尊师重道，而是长久养出的习惯，但后来她发现，原来直接叫名字有一种莫名的爽感，很过瘾。
因为，至少，在她喊他们名字的那一瞬，她和他和他们，是平等的。
叶倩放下行李箱，理了一下额边的头发，对她笑了笑“知秋这么大了啊，当年，你才这么小呢。”
叶知秋点点头，礼貌的笑了一下，站了一会儿，就回房间关上了门。
关于叶倩，她从亲戚嘴里听说过很多，有关于她当初利用手段嫁给局长多么风光，如今老公落马也算是报应，也有说她在外面不干净，不然老公进去财产被没收，她还能过这么好，还有的说她没良心，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一趟。
她只是觉得，如果是自己，也宁愿再不回来。
表面上假惺惺的同情和背地里恶狠狠的作践，便是那些所谓亲戚的嘴脸。想必这次爸爸不回来与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叶知秋叹出一口气，幽幽的想到白居易的词。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