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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步之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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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在深爱另一个人的时候,都会遍体鳞伤,哪怕是再缺心少肺的人,阿襄亦是如此。这个世界上,大抵又有两种人。一种人不经意知道了一些事情,表面装得云淡风轻,用微笑粉饰一切,其实心里比什么都疼。另一种人,不屑于掩饰情绪,或哭或闹,欠债的讨债,无情的索情,看似敢爱敢恨,心里却是一片虚空。
阿襄,则有所不同。她不愿意委屈自己,也不愿意阿寂不痛快。因此,当自以为看透一切后,她便决定挥刀断了与阿寂一切干系。于是,第二日她便决定要收拾东西回家,临走时,她打眼望了一周,偌大的屋子,竟没有一件东西可以带走。阿襄蹲在地上默了一阵,只觉得多看一眼,便多一分不舍。
阿寂一早带着韩灵犀出了门,阿襄此刻离开再合适不过。烦只烦书房研磨的袖风,知道阿襄要走后,蚊子一样绕来绕去缠着不放她走。袖风这个人文弱得很,阿襄还没怎么地,他便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直至一心居门口,袖风没辙了,哨子一吹,登时唰唰唰冒出八个壮汉来。阿襄傻眼,这种状况,纵是自己有那么点本事也都算不得本事了。
就在几个壮汉围上来时,却被人一声喝下。
公输尧面容冷峻立于门前,背后站的是平日里出入所带随侍。阿襄见了许久不见的哥哥,心潮翻腾间,诸多委屈来不及细说,欲言又止多番,最后只愁肠百结唤了声,“哥哥。”
公输尧皱眉走过来,周身寒气逼得八个壮汉一退再退。直到阿襄就在自己面前,他手臂揽过阿襄靠在自己肩上,埋下头,以极轻的声音低低回了句,“妹妹。”
阿襄闻声,抽抽搭搭开始哭起来,“哥,你怎么来了?”
公输尧从袖中掏出锦帕替她擦脸,“知道你受了委屈,来接你回家。”
之后又回身对袖风道:“阿襄在府上打扰多时了,我今日来接她回去。”
袖风胆小,只怯懦道:“公子他,让我照顾好小公子,若小公子此番离开,只怕公子怪罪。”
公输尧向来没什么耐性,沉着脸道:“你绕些什么?我公输尧的弟弟,自有我亲自照顾。”
说完,便带着阿襄回了公输府。阿襄回来就倒在哥哥膝上嚎啕大哭,公输尧见惯了她没心没肺装哭的样子,如今这样肝肠寸断还是头一回。任她哭够了,才拍着阿襄后背问:“阿襄,你后悔了么?”
阿襄先是点头,后是摇头。
公输尧有些好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襄道:“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遇到他。可是,如果可以,我还是要这么做的。”
公输尧闷闷喝了口茶,无奈道:“你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哥。”阿襄起身,侧脸望向窗外,“阿寂是个专情的人,我既喜欢他这一点,又痛恨他这一点。你说,我该怎么办?”
公输尧一只手握着青瓷茶盏,微笑道:“我理解。正如我,我公输尧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我既爱极了她这点,也痛极了她这点。阿襄,你说,我又该怎么办呢?”
爱上不该爱的人,可说是莫大的悲哀。公输尧怕的就是阿襄走上自己的老路,他何尝没有阻止过,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倔起来跟当初的自己没有两样。所以,他退步了。
当天下午,阿寂便来了公输府。
阿襄当时正在花园里练习三十六式跃马回龙枪。公输尧站在一旁,问她,“你真不见他了?”
“不见。”阿襄脱口而出。
公输尧却不走,隐在广袖间的手指收紧了又松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阿襄,逃避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阿襄闻言,心中狠狠抽痛,手指用力,破开一块石头。
“阿襄,告诉哥哥,你要不要见他?”
“不见。”
前厅里,阿寂打着扇子与一众人谈笑风生,一杯茶一续再续,始终没有要走的自觉。直至入夜,阿寂眼风扫过大厅每一处,仍是不见阿襄,无奈留了把琴,这才离开公输府。
阿襄的性子,他清楚得很。早料到她不会想见他,可他终究是来了。
夜里,公输尧将九霄环佩送到阿襄手里,转告了阿寂的话,“寂挽歌临走时让我交给你的,说曾经教过你一支曲子,做人须得有始有终,还是希望你弹会它。”
阿襄自然晓得,这支曲子名叫《如故》,入住一心居近半年,阿寂十次就有七次弹的这支曲子。阿襄虽不通乐律,也觉得很好听,但总觉得,这样的曲调实在过于悲伤了些,故一直没有好好练习。
她当初也曾趴在琴前问他,“寂叔叔,这支曲子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阿寂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云淡风轻拨着琴弦回她,“意义么?可能太好听了吧。”
阿襄捧场,狗腿巴结道:“嗯,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阿寂指唇角勾起一丝痞笑,“还用说?我寂挽歌作的曲当然是世界上最好听的。”
阿襄笑得有些干,如此明媚狷狂,也就是她家寂叔叔了。阿襄捂脸,望着阿寂傻乐,看阿寂指尖流出一曲清风明月,眼帘含着千万柔情缱绻,心里登时扑通扑通地狂跳。
“阿寂,你长得真好看。”
阿寂手指挑琴,面色如常道:“叫寂叔叔。”
“哦。”阿襄一脸痴相,改口道:“寂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阿寂按弦抬头,眼里有笑,声音里有回转,“阿襄,你这是在跟我表白么?”
阿襄心口灼热,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有些想躲开又不舍得躲开。于是低下头,傻笑着不说话。
“阿襄。”
“啊?”阿襄抬头。
如此深情,如此娇羞,如此欲语还休的阿寂,阿襄还是第一次见识,不过,这样的阿寂实在别有一番风情。恰逢月光过亭,细腻微光印在阿寂半张脸上,鼻翼另一侧的半张脸隐在幽寂暗影里,看上去神秘魅惑不可方物。
阿襄眼睛都直了。
阿寂一个脑袋崩儿弹醒了她,咬牙切齿冷冷逼问,“公输襄,你听到我说什么了没?”
阿襄回神,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寂叔叔你怎么这么俊?”
阿寂干咳两下,嫌恶道:“你给我把口水擦了先。”
往事如风,擦身即过。回忆就是回忆,留得住过去,留不住现实。阿襄清醒地知道,阿寂快成亲了。但她没想到,他们的请帖会送到公输府上。公输尧自是不愿带她去,阿襄便日夜死缠,还闹着绝了两天食,公输襄拗不过,只得答应带着她。
阿襄原以为,司玄上士的婚宴必定大摆筵席,请遍九州六界各路高人,届时,阿寂忙得不可开交,她也可隔着茫茫人海偷偷瞄他一眼。然而,场面却被控制得异常冷静,只在东篱阁前庭摆了□□桌酒席。于是,阿襄和哥哥一到,阿寂便远远地瞧见了他们。
似没料到阿襄会来,阿寂皱眉看了一眼身侧袖风,袖风立刻噤声低头。阿寂这才换上笑貌过来与公输尧寒暄。阿襄站在哥哥身后,眼风扫过阿寂,一身朱衣刺得眼睛干涩,噘着嘴就走开了。
酒宴开席前,阿襄坐在内庭听戏,演的是阿襄平日里最爱看的才子佳人。此刻,戏台上美人正焚香拜月,述说相思。往日最爱的戏码此刻却怎么看怎么不称心意,阿襄难耐,拂袖起身离开了戏台。
风仪亭外,那片不知名的花开得正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浓烈得让人心里发紧。
“寂挽歌,你真以为我没心没肺怎么样都可以,是不是?”阿襄对着一树红霞恨恨地问,“你真的觉得我走了也没有关系,是不是?”
“哼。”灼灼花海间有人冷哼出声。
“谁?”
“小野狐狸,你终于要走了么?”
韩灵犀从中折出来,云鹤销金流仙裙曳地铺开,面色苍白如纸,眼底满满的得意,却隐约可见眼眶泛红。
阿襄心中抽痛,故作轻松道:“没错,我要走了。”
韩灵犀站在花海间,托起一枝轻笑开口,“小野狐狸,小挽哥哥向来不喜花香,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种这些花?”
阿襄最看不惯她这副骄傲自矜的形容,拽紧了拳头望着她不说话。
韩灵犀仰头看她,“你自然不知道。这些花,名唤灵犀,只因与我重名,小挽哥哥竟从魔界带来了这里。我也才发现,小挽哥哥原将我看得这般要紧。”
阿襄偏头,满目飞花几乎刺得她睁不开眼,遂深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问:“你说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韩灵犀走到阿襄面前,轻蔑看她,“你也喜欢小挽哥哥吧。”
阿襄直直看她,“你想说什么?”
“小野狐狸,连我都能看出你的真身,你真以为司玄上士会看不出来吗?当然,你可以安慰自己,觉得小挽哥哥既没有点明,多少是在乎你的。可我喜欢了他两千年,自觉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小挽哥哥这个人实在懒得很,对于不在乎的人,向来多一眼都懒得看,多一句都懒得说。他不戳破你,说到底就是不在乎。”
阿襄垂下头,将所有情绪隐在眼帘里,故作平静道:“然后呢?”
“然后?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凭什么?若不是因为我,你当初也断断遇不到小挽哥哥。”
“你说什么?”阿襄咬牙。
韩灵犀笑意更甚,环臂看她,“小挽哥哥没跟你提过么?我们原本是打算在魔界成亲的,但我坚持要来人界,就是这样,他才会来到这里,才会有你后来的纠缠。”
纠缠?韩灵犀说得对,这也是自己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她曾经问过阿寂,悲剧是什么?阿寂告诉她,悲剧就是将一个人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打碎给人看。韩灵犀现在,打碎了她所有的小心翼翼。
“韩灵犀,你的父君统帅魔君三十万是你父君的本事,却不知你的本事如何?”阿襄承认,自己这回是真的怒了。
韩灵犀眉毛一挑,“你想闹事?”
“嗯。”阿襄坦诚点头,“韩灵犀,我们单挑。你敢不敢迎战?”
韩灵犀眸色一冷,手心翻出赤尾鞭,一鞭劈向阿襄。阿襄躲开,伸手拽住赤尾鞭,立刻便被灼伤了手指。
“公输襄,你猜,你若伤了我,你的族人会怎样?小挽哥哥又会怎样?”
阿襄最听不得也最不敢听这样的话,此刻却顾不得其他,硬生生忍着灼伤将赤尾鞭抽过来。韩灵犀顺势上前,右手翻掌逼向阿襄胸口,阿襄一退再退,受下一掌。
“怎么,就这点本事?”韩灵犀嘴角噙笑,眸色深沉不可度。
阿襄撕下衣角简单将手心灼伤一裹,闷闷道:“再来!”
韩灵犀扔下赤尾鞭,两手一扣翻出一个结印。劲风突起,阿襄迎风一掌劈过,被反噬回来,跌在地上,胸口翻涌不息。
“你猜,我若杀了你,小挽哥哥会不会将我怎样?”韩灵犀笑得愈发张狂,指法变换将灵力尽数注入气盾中。
阿襄脑际放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铺天盖包围过来,似要将自己绞得粉碎。慌乱之中,阿襄凝神聚气,为今之计,只能冲破灵狐身上的封印……
风仪亭外,红光弥天。漫天狂花如一团团火焰,燃了一心居一方天地。
阿襄凌于空中,双目赤红,发丝飞散,已然入了魔障。韩灵犀气盾被化开,却并未急着重铸结界。只冷笑道:“公输襄,你敢杀我吗?我死了,他便永远记得我。你到底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找死。”阿襄赤瞳骤缩,振臂一挥将韩灵犀远远振开。
韩灵犀砰的一下撞在巨石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周身大红衣袍染成了暗红。“公输襄……咳咳……”韩灵犀额角布满细汗,嘴角仍挂着笑意,“你终究,还是输给了我。”
阿襄带着周身寒气,一步步向她逼近,赤红瞳眸阴鸷不定。只需一掌,这个讨厌的人便可以永远消失。
“阿襄,住手。”
就在阿襄再次出手时,阿寂一闪横在了她面前。连日来朝思暮念的人近在咫尺,却是与之抗衡的形势。金色五行盾印稳稳护住他与身后韩灵犀,阿襄被弹开了两步,魔怔般迎上去又是一拳,却被被五行盾印原封不动反噬回去。
阿襄胸口受力,被远远弹开跌倒在地上。像是感觉不到痛,她一个翻身又要起来,喉咙却一阵腥甜,阿襄强忍不下,只支起半个身子,大口猩红登时喷在地上。
阿襄闷闷垂下头,只一瞬间,赤红瞳眸恢复成黑色,所有的意识也都恢复过来。她刚才,竟要杀了韩灵犀。
“阿襄。”公输尧冲过去扶住妹妹。
阿襄借力惶惶抬头,见韩灵犀正气若游丝躺在阿寂怀里,声音虚无又急促“小挽哥哥,你会记着我对不对,对不对?”
阿寂封住她脉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猩红血液还在不断往外涌,韩灵犀断断续续道:“刚,刚知道。你告诉……告诉我,你爱我,爱我的,你告诉我……咳咳……”
“不要说话。”阿寂皱眉低头,将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她体内。
“幸好。”韩灵犀无力地笑,“幸好,我是死在,在你……”
之后的话,阿襄听不到了。韩灵犀晕了,还是死了?她是魔女,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阿寂手指收拢,抱着韩灵犀深深闭了眼。喉头翻滚间,他听到自己声音低沉冷冽,“阿尧,带阿襄离开。”
阿襄从没见过阿寂这般绝望的模样,她哭了,撒开哥哥的手,想要爬过去,想要靠近阿寂。“阿寂,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你不要这样,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我,我是阿襄啊。”
“阿尧,带她离开。快。”
公输尧深吸一口气,去扶起阿襄,阿襄周身无力,怎么也推不开公输尧,狠狠往他手背咬了一口。“哥哥你放开我。”阿襄哭得肝肠寸断,一遍又一遍央求,“我要阿寂,阿寂不理我了,他讨厌我。哥哥,你帮我解释一下,你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寂越听心越乱,抱起韩灵犀,转身离开了风仪亭。
他何尝不知道有关阿襄的一切,他何尝没有私心做过另外打算。只可惜,他来晚了一步。他与阿襄,该怎么挽回这一步?
身后,阿襄还挣扎着推开哥哥,疯了般,一遍一遍声嘶力竭喊他,“阿寂,阿寂,阿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