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约》云筝画水

2、二

　　四
　　卿雁一路跋山涉水，赶到塞外时塞外早已飘起了鹅毛大雪，好在她之前准备充分也没受多少苦，不过这一路见闻却让她见识到塞外的苦寒，“这儿的百姓，真是生活不易。大英雄呆在这样的苦寒之地，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赶到宣城，她正打算住店，就看到一骑熟悉身影。她连忙大声喊住他，“将军！将军！徐震徐将军！”
　　徐震勒马回头，一时还没认出来，下马走向她，见到她的明亮双眸，忍不住语气严厉，“是谁让你擅自来宣城的！不知道你一个小姑娘上路很危险吗！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卿雁笑得开心，眼睛都弯了，“将军，我就想来看看你。”
　　徐震一时僵住，片刻后，一把抱紧她，语气柔下来，“怎么一直这么任性，我都故意不在京城久留了。”
　　“唔，你说什么？”卿雁要探出头，被他紧紧摁在怀里。
　　徐震将她抱得更紧，梦中他一直呆在京城，直到暮春柳絮飞天，才离开京城，而梦里的她才在这段时间里对她情根深种，如此才种下最终的恶果，他提前走了，是不想她喜欢上他，她只要慢慢长大等着他去求圣旨就够了，可是怎么她还是像梦里一样，不听他的话。
　　“将军，看到你好好的，我很开心，过几天我就回京啦，你记得来送我。”
　　“就留下吧。塞外雪深路难行，等到开春我亲自送你回去。这宣城的柳树没有京城多，但是也别有一番景色，你说不定会喜欢。”
　　“唔，我不喜欢柳树诶。我更喜欢桃树来着。”
　　“宣城外有一片桃花林，等到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将军，你真好。我把姻缘许给你好不好？”
　　徐震没有回话，拉着她往城东走去，那里有他的住所。
　　卿雁笑盈盈地看着他，“将军，我排行第九，你叫我阿九吧。那我叫你什么呢？”
　　“便唤我仲卿吧，我一直希望我能像卫长平侯一样，抗击震慑匈奴。”
　　“仲卿，你一定能做到的，匈奴早有一天会被你打倒的！”
　　自从那日梦到阿九将要远嫁匈奴，他已经久不做那个梦了。五年的时间足够他积累战功，成为云麾将军，在匈奴当中也有一定的威慑力，这样一来，朝廷不会再有和亲了吧。如今，阿九孤身一人来到宣城，只为看他一眼，这样的情意他怎么舍得辜负，待到成为镇军将军，他一定请旨赐婚。

　　屋外北风呼啸，又有鹅毛飞雪不止，卿雁伴着这风声入梦。
　　梦中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站在花车之上，身后是大漠狂沙，她看着徐震，目光决绝，面色孤冷。
　　“阿九，这江山早已为你我说定了别离，我们抵不过命运安排。”
　　她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忍不住哽咽，伴着北雁的呜咽之声，惨绝凄婉，她终于止住这怪异笑声，开口轻声说：“我愿与君绝。”话毕，转身掀开车上的红绸，进入花车之前，忍不住回眸看他一眼，只是眼里早已积满泪水，迷蒙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卿雁哭着醒过来，打开窗棂，白雪已停，空中挂着孤月，她将手放在胸前，试图将心中涌起的痛苦强压下去。“只是梦而已……”
　　五
　　近来下雪，军中也停了大规模的演练，徐震便多了时间来看卿雁。
　　这半月雪一直没停，城中人烟稀少，除了巡查的士兵，几乎没什么人。卿雁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雪，一直落个不停层层叠叠地积在院子里，起初还很精神，拉着徐震打了好久的雪战，后来就腻烦了。
　　“待到晴日，我带你去看天山雪景。”
　　天公作美，没几天就放晴了，徐震把卿雁裹得比个粽子还夸张抱着她上马，往天山行去。
　　天山一片雪白，望着便神圣不可侵犯。
　　徐震先下马，牵着马在雪地里行走，给她讲天山的传说，她被故事吸引过去，时不时会问几句。两人走进天山之时已经天光大亮，天山全貌得以窥见。两人震惊于天山美景，都不再言语。
　　等到下山的时候卿雁觉得回味不已，兴冲冲地说：“仲卿，我们下次再来看看吧！”
　　“这天山虽美，却不安全，容易发生灾祸，我也是问过军中熟悉天山的人才敢带你来。我们要是久不归去，他们还要来找我们。”
　　“啊，可是下一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我们多呆一会儿嘛。”
　　徐震不忍拒绝她，应了她的要求。
　　将近黄昏，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脚下的雪地也有摇晃，徐震马上反应过来不对，连忙拉着她往山下跑。可惜没有躲过，雪崩发生了，他连忙把卿雁护在身下，最终两人都被大雪掩埋。
　　卿雁被他护在身下，还没反应过来，大雪早已来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耳边听得他说：“别怕，我护着你。”
　　卿雁听着他的心跳，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徐震力竭保持清醒，可是实在是太冷了，雪水流在体肤之上，冻得他发抖。他最终还是坚持不住，昏迷过去。
　　这一次，徐震知道了梦的全部，所有的细节，以及当初未曾了解的真相。
　　五
　　梦里的徐震自小长在京城，十五岁才来到军营，历练五年之后回京述职遇到了卿雁。两情相悦，互许终身，许下了山盟海誓。
　　后来战败，陛下决定和亲。
　　在宴席上宣布的时候，徐震还在喝酒，闻言惊得酒杯落地，他在她望过来的时候懦弱地低下了头，卿雁等不到他开口，失望地闭上眼。
　　宴席散后，卿雁拉住他，希望他去请求陛下，修改和亲人选，不想与他分离，他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拒绝了她。
　　卿雁失魂落魄之际，跪在陛下面前：“儿臣愿意前往边塞和亲，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徐震徐将军为我送嫁。”

　　送嫁那日，卿雁盛装站在城墙之上，她想要在离开之前，最后看一眼这繁华的京城。
　　“为什么连一句争取都不说？”
　　他有些心虚，给了她一个空口诺言，“阿九，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后，我会杀尽匈奴，接你回来。”
　　“十年！那时候我的名字，早已经刻入史笺，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把名字刻入史笺，那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坟前。”
　　“那又有什么意义，都来不及了。真是可笑啊，可笑的我竟然对你咏过《上邪》，什么山无陵，江水为竭……都是假的！我敢说，你却不敢！徐震，你真是个懦夫！”

　　送嫁的队伍一路行至宣城，在城门之下，她的嫁衣如火，残阳映着她的身影化作他心间的一颗朱砂，疼痛不已。见她目光决绝，面色孤冷。他心中悲切，“阿九，这江山早已为你我说定了别离，我们抵不过命运安排。”
　　她又哭又笑，平静下来却开口轻声说：“我愿与君绝。”
　　花车行在大漠之上，渐渐远去，他再也看不见她的倩影。
　　他回到营中，整整醉了三天三夜，这三天，耳边一时回荡她在城墙上的控诉，一时又是她凄厉笑声之后的绝语。伤心过后，他想起他的誓言，他承诺过十年之后要去接她的，这个誓言不能做空，所以他拾起前人留下的作战笔记，提携军中新人，用十年的时间将匈奴击败，为边塞铸下坚实堡垒。
　　又是飞花满天的季节，春风染尽血的味道，兵戈声响遍旷野，大漠的飞沙拂过他的脸，他终于实现自己的诺言来到匈奴的部落接她。
　　可是，他让匈奴屈服于他的兵马之下，却抵不过命运铁蹄的践踏。
　　十年前，在宣城千里之外，花车还没停下，匈奴就强行入花车，她的嫁衣被撕得支离破碎，只能用最后的骄傲，竭尽全力推开匈奴，驾着花车逃离，狼狈地只身逃进了天山。
　　因为入春天山常常发生雪崩，匈奴追到山脚之下就离开了，就在匈奴撤离没多久，大雪淹没了一切。
　　天山的雪很美，可是谁知道层层白雪之下埋葬的是累累白骨？
　　卿雁远嫁匈奴，离开了故土，被家人牺牲，被爱人抛弃，生前受辱，死后暴尸荒野，这一生又岂是一个苦字可以描述？
　　传说天山上有天池，那是西王母爱慕穆天，每次相会前的梳洗之地，凡人不能侵犯。
　　他一身丧服，跪在天山脚下，祈求西王母给他一个机会，他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换来世相遇不辜负。
　　“便用二十年的寿命换取来世一个示警吧。”他听到天山上传来的声音，沉沉叩谢之后，回到了军营。
　　他征战五载，积下累累战功，最终战死沙场。
　　他的坟前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主墓室存放双人合葬棺椁，却骗过不自己，她的《上邪》，是他转身轻负了。
　　“此生不愿与卿绝，如有来生，我欲与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仍不愿与卿绝！”
　　就换他，来许这上邪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