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一章 圣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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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河水汤汤流淌，倒映出了天边的晚霞，霞光在水中如血染，如赤炎，映得岸边长草萧萧，与远处的雪山一并看，远近之间错落有致。
正值枯水期，大片干枯的河床上，一个又一个采玉的精灵跋涉其上，仔细地注视着卵石的缝隙之间，是否有他们熟悉的那抹光泽。
这里是洛伦王国，维纳斯城。
迢迢的无定河行经这里，为它带来了生机、财富、荣耀。
事实上，精灵对于“玉”这种事物并不热衷，但它能够承载并沟通人类的曜力，因此贸易带来的利润使得这里的精灵们频繁地将视线投向雪山上流下来的这条河流之上。
今天已经快要天黑了，可这些精灵中，仍有一些没有找到他们的战利品，这让他们心生焦躁和失望。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河里的玉石在以飞快的速度减少着，这些采玉为生的精灵已经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减收期。
并不是山上没有矿石被冲下来了，也不是他们搜寻的能力下降了，只因为这条河道上多了一些不速之客。
晚归的倦鸦唳鸣着落入了山脚下的胡杨林中，翅膀扇动的声音响了两下，随即寂静了下去，天色已经要全黑下来了，即使再不甘心的精灵，此时此刻也要踏上归家的路了。
但就在宽阔的河床上，一名剑斗兽沿着河道溯游而上。
见到他的精灵都有些惊讶，他们和他打招呼：“赛特，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赛特却只是笑笑，指了指前方，“去山河口。”
山河口是精灵们对于无定河离山而出的谷口的命名，距离已是城郊的此地尚有十里，听到他这个答案，精灵们没有释然，反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那里有什么好去的，只有那些——”
他们相视着露出了隐晦的神色。
赛特没有理会他们，他孤身一个轻盈地跳跃着，不急不缓地在河床上穿行。
枯水期的水流并不湍急，实际上，它不过没到人类的膝盖而已，但赛特还是仔细避开了河水，毕竟他并不高大，再加上全身都是铁甲，如果生锈了，他就要花费好大的代价去除锈。
好在维纳斯城干燥的气候还是挺适合他们这些满身金属的精灵生活的，这也是赛特对这座城市满意的因素之一。而那些采玉精灵也很快被他抛在了身后。
从这里到山河口的路程，其实并不止这一条，但赛特还是坚持选择了河道，一是因为不容易迷路，二是因为不会有畜车带来的尘土，但也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赛特离采玉精灵们渐渐远了，河流的两岸，青色的长草丛中开始出现灌木苍翠的枝条，他抬目望去，不远处的河流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个影子趴伏在河床上，像野兽一样轻嗅着什么，身体里不断浮现出粗重的喘息声。渐暗的天光之下，它就像是一蓬冬日的衰草，像是生长在河滩上的顽石。
如果没有精灵到来，那这里恐怕就是它的乐园，遗憾的是，赛特哒哒的脚步声惊动到了它，它飞快地蹿到了河边的灌木丛中。
惊鸿一瞥间，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惊慌的野兽，满含恐惧与警惕。
赛特停下了脚步，注视着灌木丛中它的影子。
若是真的野兽，那他理该摆出他的双剑，将它刺死，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面对这个影子，赛特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出来得太早了，会被精灵撞见的。”
影子没有发出声音，片刻后，萧萧长草间，它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赛特没有作声，继续沿着河道前行。
他走过了一片又一片灌木丛，夕晖渐渐地被深蓝的墨笔涂抹殆尽，天边唯一的彩色固执了十分钟，还是无奈地松开了抓住天幕的手。夜色让河道也显得不那么清楚了，但赛特早有准备，他从身体中抽出了一盏昂贵的魔法灯，小心翼翼地点好了火，继续沿着河道溯流而上。
但夜间的行走，毕竟比之白天要冷酷许多，他几次险些被石头绊倒，为此不得不寻找河道的边缘。
星夜很快照亮了人世，他目光逡巡，河床上不知不觉多出了几道白影。他没有理会他们，哒哒地往河道上方走去。
周围有窃窃的低语声传来，赛特不作任何理睬，仍旧坚持着他的方向，随着这种低语声越来越盛，河床上的白影越来越多，他距离山河口只剩下不到三里了。
白影们发出了叽叽咯咯的声音，像是在啃食坚果，一道白影朝着赛特扑了过来，年轻的剑斗兽平静地抽出剑，挽了一个剑花，白影低喝了两声，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赛特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些影子依旧固执地注视着他。
终于，在距离山河口还剩一里地的时候，一个雄壮的白影缓缓踱步到了赛特的面前。灯光将它的样貌映了出来——那是一只猞猁，通体覆盖着白色的毛发，双眼漆黑，连眉毛都是黑色的。
“生者，你不该来到我们的领地。”它声音低沉地说道。
赛特停下了脚步，提起灯看向它的眼睛，灯光映亮了四周，连着周围的白影一起照亮了——它们之中有白色的猴子，有白色的马鹿，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通体纯白，眉毛黢黑。
“我只是有点事情来见你们的首领。”赛特没有露出惊愕之色，他望着和他等高的猞猁，快言快语地说道。
白色的猞猁低低咕噜了一声，听起来像是有些疑惑，“你为何而来？从来没有生者来找过首领，你——”
但赛特无意解答它的疑惑，他只是左右看了看，绕过了猞猁，继续往前走去。猞猁似乎也没有见过看到它们还如此平静的家伙，呆愣了几秒，背过身去看他，“难道是因为……我们吃掉的玉石？”
提灯在风中摇摇晃晃，白色动物们的注视也格外鲜明。
赛特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是，你们打算将我赶走吗？”
猞猁发出了凶猛的低吼声，它一蹬腿，向着赛特扑了过去，但是年轻的剑斗兽迅捷地闪开了，错身之间，猞猁向前扑去，它不经意转头，却看见了赛特咧开嘴露出的微笑。
一道剑花陡然爆出来，将它的半边眉毛削掉了。
猞猁兽后知后觉地落地，赛特却神在在地收起了剑，覆手而立，“你急什么，等今晚我去找过你们的首领，你们不就能知道发生了吗？”
“你耍我们？！”
赛特无奈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顺利抵达山河口罢了。”
猞猁愣住了。它欲言又止，最后却哑口无言，只有喉咙再次低低咕噜了起来。
一头白色的马鹿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拿它的角轻轻蹭了一下猞猁，低声说道：“不要和他起冲突，埃文，我知道你关心大家的境况，但是……他看起来像是是一名使者。”
猞猁不甘地摇了摇头，“可是……”
“就像他说的，也许明天我们就能知道了呢？”
猞猁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他不情不愿地俯首，“抱歉，我不阻拦你了……”
赛特倒也没有介意，大方地摆了摆手，也没说什么，就转头离开了。
就像他的突然出现一样，那盏摇摇晃晃的灯，以及那个瘦小而旁若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又走了几百米，山河口黢黑的影子就浮现在未满的弦月之下了，赛特仰头凝视着这雄峻的山口，默默感慨了几秒，就平静地离开了河道。
长草丛的不远处，一些散发着荧光的石头被悬挂在灌木丛上，照亮了树枝搭成的巢穴——它们像是一个个椭圆形的鸟蛋，散乱排布在月色下。
赛特的步伐轻盈地掠过了这些巢穴，在靠近山的地方，有一座守林人的小房子，赛特步伐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站到了门前，轻轻敲了敲。
房门里传来有人说“进来”的声音。
赛特丝毫不在意对方可能会觉得他是它们同伴的可能性，推开了门，走进了屋中。
屋子里并没有人类的桌椅，只有矮榻上铺着一层放东西用的布，一头白色的驼鹿趴在矮榻上，抬头看了过来。
见到进来的是陌生精灵，它立刻站了起来，角正对向赛特，发出了喷鼻声，“你是谁？！”
赛特驻足，他没有再往前，挑衅对方的容忍底线，只是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驼鹿露出了大大的笑眼，轻松的语调没有任何改变，“打扰了，我只是有些事来找您而已。我叫赛特，如您所见，是个剑斗兽。”
久久的沉默过后，驼鹿开口问道：“生者？”
赛特笑着点头。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驼鹿冷冷说道，“你们不喜欢我们，我们知道，瞧不起我们，我们也可以容忍，但是别想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赛特摇了摇头，看着它，“我来只是想问一问，关于……你们吃玉石排出含有玄召的曜力结晶的事。”
驼鹿的面容一瞬间扭曲了，“你一个成熟期，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们这些事？！”
赛特不温不火地看着他，笑容依旧不改，“如果我是代表……‘那位阁下’而来的呢？”
驼鹿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变得锐利如针芒。
它发出了剧烈的喷鼻声，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赛特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您不必如此激动，我只是一个使者，来向您传达一些话语。”
“‘那位阁下’要赶我们走吗？！”但驼鹿显然并没有因为赛特的平静而沉着下来，它使劲地抖动着，角上放出了光芒。
赛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希望你们去更适合你们的地方。或者，换一种生活方式。”
驼鹿厉声说道：“我们只是想留在家乡，即使并不为精灵所接纳，即使必须要在夜晚出行才不会被打，即使必须要依靠吞吃玉石，才能同调这里的曜力变化。”
赛特冷静地反驳道：“但你们影响到了生者们的生活。”
“这就是我们要被赶走的理由？只因为我们不是生者？！”
赛特无奈地看着他。
“说实话，你也知道，‘那位阁下’并不像其他的城市一样，那么抗拒与你们共存，他甚至压制了洛伦王国的国王，只为了给你们一席之地，但是……你也清楚，‘死灵’就是如此。”
“你们善于变化，善于调整自己的生理结构，你们可以吃得下山石金属，吃得下腐土枯枝，但是，你们的到来会让一个城镇变得污浊，因为玄召的同化不分种族，你们拥有强大的由心主宰生理变化的能力，为此不得不吞噬大量的曜力资源，使得城市的生存环境变得恶劣。”
“我们也曾是这座城市的一份子！”驼鹿不屈地喊道。
“但如今，你们已经成为了另外的种族。”赛特说道。
驼鹿沉默了，它看起来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几度张口，最终却没能说出来，最后，它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这是‘那位阁下’对我们的定义？”
赛特望着他，“不，这只是让你们明白，在事实面前，你们不能抗拒精灵们对此产生的意见。‘那位阁下’说，他希望你们将生存区域移到河流的下游，你们并不需要大量的水份，这样吐出的玄召曜力结晶不会污染维纳斯城，而下游的蚀日王国接受玄召的曜力，就不必担心玄召会污染城镇。”
驼鹿嘶声道：“可是下游荒芜又难以生存！”
赛特伸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不要以过去的经验看待一切，如今你们的能量来源是石头，那么荒芜对你们的影响并不大，不是吗，你只是困于过去进食植物的经验，觉得下游不能生存，才定居在这里的，但是……”他叹息道，“现在，眼光要变一变了。”
由一个旁观者对身处其中的驼鹿来讲眼光要变一变，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驼鹿却知道，它们能够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荒谬已极的事，再多发生一件，似乎也无妨。但它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悲哀。
“我本以为我们能够活下来，能够恢复意识是一种幸运，没想到现实却……”
它无奈地注视着赛特，赛特的心里也难受了起来，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只好坚定地望着驼鹿。
也许未来会有一天，能发生改变吧，也许这些可怜的家伙能够被接纳，但是，现在他们还需要磨合。
很久很久之后，驼鹿才低下了头，接受了这个决定，“遵从‘那位阁下’的意志，我们会离开这里。”
赛特并没有露出完成任务所有的开心的表情，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尽职尽责地说道：“你们迁徙的过程中，如果有任何困难，我会帮助你们解决，只是，你也知道，城里的精灵们很讨厌你们，所以，希望你们可以尽量避免和他们的冲突。”
驼鹿沮丧地说道：“我都已经接受了最不能接受的事，难道你还怕我们不接受剩下的条件吗？”
赛特低声说道：“这不是我的任务，但是我也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不去暗夜城，那里是唯一接纳‘死灵’的地方。”
驼鹿抬起头，静静望着赛特，半晌，它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哀伤表情。
“我们有灵魂。”它说，“我们是从精灵变过来的，即使我们和过去不同了，但是，灵魂让我们依然眷恋故乡。”
赛特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只是过去的惯性而已。”
“但你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这惯性是我们意志的支撑。”
在月亮西沉到山隘口的另一边时，赛特从驼鹿的房间中离开了。
这间守林人小屋并不高大，但它很明显是为人形精灵建造的，如今占据它的是兽类们，它们也将它做了一点点小小的改造，所以赛特可以很轻易以并不高的身高拉开大门离开。
“祝你们好运。”这是他为驼鹿留下的话，但谁都知道，被赶到玉石虽多却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对于曾经是精灵的它们来说会有多痛苦——它们必须要接受自己已经有了新的生命形态，已经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家乡。
赛特心中沉沉地叹息，却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什么。
他沿着精灵们修建的大路而非河道往回赶去，幽暗的灯火晃晃悠悠，在风中忽明忽灭，这一次他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很快地回到了城池。
在勘验过文书之后，他走进了用特殊的领地标记曜力石块筑成的城墙，穿过灌木和石板划分开的街巷，最后来到一幢位于王宫外的高大建筑前方。
他和守卫的另一个剑斗兽打了一声招呼，走了进去。
金色的雕柱装饰着宽广的走廊，正前方的厅堂灯火通明，赛特问了一句，才知道此地的主人正在接待贵客，于是他选择了等待，整整三刻钟之后，他才看到身着银色铠甲与红色披风的精灵与身着棕色铠甲的金发精灵走出会客厅。
“蚀日河沿线的多目兽死灵就交给我吧，蚀日王国也无法忍受它的贪婪了，我想它们几乎已经不存在神智，只知道吞噬了。”
“各地对待‘死灵’的态度，你是最温和的，但我希望那不要是因为那件事——你明白的，圣廷不允许。”
“我知道。”银甲精灵说道。
棕甲的精灵很快离开了，赛特走上前去，大声喊道：“红莲阁下。”
银甲精灵——红莲回过头，望着他露出了笑容，“赛特，怎么样，它们答应了吗？”
赛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您也知道，它们不敢不答应……但是阁下，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
“它们对曜力的吞噬过于恐怖，一个月前还可以容忍，但到了现在，随着它们的玉石越吃越多，吞噬的曜力量级甚至超过了维纳斯城所能拥有的究极体之和，这甚至让许多居民产生了退化。”
“可是……刚刚您和芳香阁下提到，沙漠里出现了多目兽的死灵？”
红莲笑道：“在它们迁徙之前，我会除去那些东西，它们所遗留的玄召曜力正好适合‘死灵’们生存。”
“希望它们能够在那里安居。”赛特低声说道。
他其实素来不同于城内的其他居民，一直对那些“死灵”抱有恶感。一开始报名加入“圣廷”的时候，他确实也是想把它们赶跑，但随着红莲的工作安排，一次又一次接触那一类家伙，他对它们的感受逐渐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怜悯。他也知道不能任由这些家伙破坏维纳斯城的生态，但它们曾经是他的同伴。
“圣廷会给它们好的安置的。”红莲淡淡说道，随后在赛特递过来的文件上签好了名字，交还给他。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一章 圣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