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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辉辉暖日弄游丝,风软晴云缓缓飞。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

      始春十五日,晴。

      青阳山上缕缕青烟直上天际,山里的庙宇庵堂道观家家腾起烟火,善男信女纷纷虔诚地奉上香油钱,拜神拜佛拜观音顺便求个签问个阖家姻缘,求了上签的自是欢天喜地,求了下签的恐怕就要担惊受怕自认倒霉了,不过……也有不认的。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解签老道儿一手持着签子一手翻出应文,摸摸花白的山羊胡摇着头轻叹一声,“哎~姑娘,你这是下下签啊。”

      “下下签?”一身青衣的风流挑了挑犀利的眉毛瞟了眼老道士。

      “是啊,这签求姻缘啊,就是个下下签。”老道士煞有其事的点头。

      “呵。”风流扯了扯已显陈旧的深青斗篷上的兔毛襟,冷笑一声抬腿就走。

      西江上骄阳映照波光粼粼,往来行舟熙熙攘攘,载的俱是来回青阳山和珉州两地的渡客。一艘双层渡船慢慢悠悠地滑进了江心,风流趴在船尾的栏杆上,肚子里隐隐有些翻涌的闷胀感,憋着气控制着呼吸的节奏,缓缓吸气缓缓呼气,闭着眼睛调节自己的身体反应。心想,果然今年诸事不顺,看着身边认识的人全都成家立业了,才受了刺激跑去摇签,说出去一定会被人笑死,三师兄还说什么红鸾星动了,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小姐,小姐,茶来了。”喜鹊提着裙裾拎着茶壶噔噔噔跑上二楼厢阁,就见小姐站在窗前,忍不住咋呼起来,“哎呀!我的好小姐,您病体初愈可吹不得风。”说着放下茶壶就要跑去关窗。

      冯昕袅拦下喜鹊的手,遥遥望向江面蒸腾的水气,“鹊儿,你就让我看会吧,这要回去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见见这山水了。”

      “哎!小姐!”喜鹊看着自家小姐忧柔的神色也是不忍,一跺脚回身去沏了茶端着茶碗塞进冯昕袅的手里。

      冯昕袅捧着茶碗眺望远处的水天一色许久,才放下碗从袖带里掏出一纸签文,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念来,“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念完后又细细品味一番,神色却显了落寞。

      喜鹊重新沏好茶端给冯昕袅,搜肠刮肚地想词儿想安慰小姐,奈何肚里没半点墨。呐呐开口,“小姐,虽然师太说这是下下签,可也不是说死了啊,回头让老爷找个高人给小姐改改运,小姐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

      冯昕袅摇了摇头,温软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鹊儿,这件事切不可告知老爷。”

      “小姐?!”喜鹊不解地看着冯昕袅,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悻悻地应答,“是,小姐。”

      喜鹊忍了忍忍不住又说起来,“小姐,你为何不向老爷求一求,老爷那么疼你,没准就准了你和表少爷的事,大小姐哪里还能横插一杠子。”

      冯昕袅皱起眉头无奈地再次解释,“我不喜欢表哥。”

      “小姐啊~”喜鹊原想再劝一劝的,可看着冯昕袅认真又不耐的眼神,终于反应过来,小姐一直说不喜欢原来真的是不喜欢啊,根本不是什么害羞矜持啊。

      冯昕袅瞥见喜鹊恍然大悟的脸色苦笑着叹了口气。

      “那小姐可有喜欢的人?”一直误会了小姐的喜鹊一边讪笑一边止不住好奇。

      “女子的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必去想多余的呢。”说着松开了手,任签纸从只见飘落窗外。

      趴在船尾的风流听着耳边微风吹来的细碎对话,一伸手堪堪勾住签纸,拘回手中展开,“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风流勾了勾嘴角,这是她难得能记住的几首诗之一《终风》,于是慢慢念起,“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她有些疑惑,怎的庵堂里竟有这样的签文,不过这也不关她什么事,松开手一笑置之。

      风流稍稍侧头斜眼端详楼上之人,只见得侧坐窗前低头看书的秀美剪影,看过一眼之后便没了兴致,收回视线继续俯在栏杆上。

      入夜。珉州汇元府。

      风流半路跟在一笔江山莫会山身后,等着他去接头顺便做一回黄雀,不过这个半吊子书生倒是悠哉游哉得很,现在还在打灯谜,就是没猜中一个。风流耐性极佳大半天跟下来走走停停该吃的吃该看的看该玩的玩,现在这一会她在看一只兔子花灯,没错她就是对兔子情有独钟,“老板,这只兔子怎么卖?”

      “嘿嘿,姑娘这兔子是猜的,猜中了它就是你的,猜不中就没有,猜一次三文钱,怎么样,姑娘要不要试试?”

      风流看看兔子有点不甘心,一拍手掏了三文钱丢进老板的陶罐里,“成,那试试。”

      “好。”灯老板乐呵呵地解下兔灯上的纸条念起来,“上不在上,下不在下,天没它大,人有它大。姑娘,打一字。”

      风流听完眼睛一亮,这不是二师兄打过的谜么,风流端着脸色做出踌躇的样子,犹豫着说了一个字,“是一?”

      “哎?”原本喜笑颜开的老板僵了一下,看着边上一圈围观群众硬着头皮点头,“对!是一没错,恭喜姑娘了,这兔子归您了。”

      风流志得意满地提着小兔子晃悠晃悠地溜达在云雀大街上,保持着距离缩在人潮里盯着莫会山,耳边却传来温温软软的女子声音,斜眼一瞅似乎是上午同船的小姐,跟个书生吊书袋子,风流撇撇嘴很是不屑,抬腿走人。

      始春十六日,黄昏。

      暮色四合之下家家户户点起了油灯,风流仍是披着青色斗篷携着一身血气在屋顶疾掠而过,快影如魅悄息如鬼。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急行间耳畔飘过温软醇厚的歌声,熟悉的嗓音使得风流的脚步停顿下来,“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风流心中一动,转回身脚下轻点,跃身前纵掠回方才的房顶,果然见着冯家的小姐在窗前抚琴,风流站在对面的房顶上打算听完再走,解下腰后酒囊饮下几口后便又收起,扯紧身上的斗篷拉起兜帽坐了下来。

      硕大的圆月徐徐升起洒下银辉照亮尘世,清冷的夜幕下一切变得似梦迷离,不知不觉间时光悄然溜走,而风流只是一遍一遍地听着。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拨弦幽幽其声扬扬,风流不想承认,从一开始她就被冯家小姐的声音所迷惑,那种底色凉薄听起来却温柔软糯的中低音,就似戳中了她的罩门,就似,曾经听过无数次一般。其实风流对这种高门贵女一向是不屑一顾的,只是,不知是这月色太美太朦胧,还是她自己心醉神迷,盘坐在屋顶俯视着冯昕袅的样子,格外温柔美好。女子天性柔软所以看在眼里意外的舒服,大抵以后也是个世俗里称道的贤妻良母吧。世间女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从出生到长大被拘在一方院子里,被教导着把逆来顺受当成本能,学的永远都是服侍讨好他人的本事,还未等到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就被匆匆转手他人,任人主宰自己的命运感情人生,身上套满枷锁半点也反抗不得。

      风流凝视着窗前月下的女子,那婉约柔美的倩影轻轻拨动指下古琴也拨动了她的心,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肆意疯长,她不想这样美好的女子在往后变成她所厌恶的愚昧妇孺,她不想冯昕袅成为别人的妻子母亲,她不想冯昕袅为了别的什么人丢掉自我奉上一生。她想让她变成她的。

      起了念,风流的眼神就变了,一向随心所欲惯了的人又怎会委屈自己,站起身,跳下屋顶,落在庭院中,一双眼透过帽沿观察着冯昕袅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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