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云筝画水

2、二

　　三
　　休沐那天回府，随身侍卫禀告不语的行踪，她早早出门去了，暗卫追踪到其罗山便寻不见踪影。许璘屈指轻叩桌案，她莫非是故意甩开他们？思虑片刻，就沐浴更衣睡下了。半夜却被人叫醒，迷糊中被灌入苦药，瞬间清醒过来。
　　不语见他清醒，放下手中的药碗，“醒了就自己喝吧。我新为你熬的药，对你的病好处多多。”
　　许璘起身，觉得有些冷，才发现睡觉不老实，将中衣蹭开，露出部分胸口。抬头见不语盯着自己，一把抓过被子遮住。
　　“哈哈，大丈夫露个胸膛还害羞成这样？”
　　许璘轻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尚书太过瘦弱，平日里还是多多强身健体的好，免得治好了病也活不了多久。我已经把药方交给管家也交代了其他事宜，尚书好好休息。多谢你近日的收留，后会有期。”
　　“非言，是要离开？”
　　“舍不得？”见许璘脸色一僵，不语笑了几声，翻窗而出。今早去山里采药，却意外发现其他姐妹的行踪，她要尽快启程去找她们以免错过。

　　接下来的三个月，前太子的手下动作多多，几度欲救出前太子，为此还暗杀了很多朝臣，不语离开之后线索看似断了，其实还是隐隐约约连着。
　　许璘顺藤摸瓜到了其罗山，搜集了众多线索，可惜被他们发现，损失多位侍卫，自己也受了重伤。

　　不语在三个月之后再次回京，特意去其罗山赏枫叶，捡到了被重伤的许璘，她没有多想，直接将他拖进山洞悉心照料。许璘昏迷着，乱发破衣却掩不住自身光华。从洞外射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得挺眉俊容更加清晰，不语看呆在一旁，心里突然觉得很安宁。
　　因为许璘受伤太重，昏昏沉沉，两人便在山中呆了两天，才决定下山。走在山间小径，不语见他精神好些就笑道：“许尚书不在府中批公文，怎么反倒躺在山林之间，不怕被叼走吗？”
　　许璘却避过这个问题，问道：“非言，来其罗山又是为何？”
　　“听说其罗山的枫叶很美，我特意转道来看看。”恰好一丛枫叶挡在面前，不语抬手将它拂开，顿了会儿却抓住其中一片，转头笑看他，“尚书，觉得这红枫如何？”
　　许璘被她的笑容迷住，桃花粉面伴着似火红枫，美哉。
　　不语见他面无表情，以为是伤口又疼了，只能无奈放开枫叶，将他扶到山石上坐下，“尚书先休息，我去山下搬救兵，你有没有什么信物？”
　　许璘回过神来，取下腰间玉佩，“将它交给管家即可。”
　　不语结果，飞身而起，惊鸿翩影拂过层层红叶，倏忽不见。
　　许璘久久才收回目光，起身将刚才那片红叶摘下，不过是一抹红枫影，何必多在意。手上一使力，将红叶捏碎。她恰恰在这时出现，果然和那群人有关，难道他们以为，她救了他就能消除他的怀疑吗？哼，这未免也太小看他许璘了。

　　四
　　中秋过后，京城看似平静，其实暗涛汹涌，多位皇子党相继出事，宫中还传出皇上病弱的消息。许璘布置的暗桩都传来消息，所有线索都指向一名神秘黑衣女子，似乎是非言。
　　次日清晨，不语突然出现，许璘正在想事情，被她一惊手中的书册落地。
　　不语被他的呆样逗笑，低头看见书册，俯身去捡，许璘却动作更快。“非言真是神出鬼没。”
　　不语摇摇手中的瓷瓶，“我是来送药的。你的病是宿疾，不能完全根治，但调养半年看来已经好多了。这瓶药是救命药，危难关头时吃一粒就好，数量不多，要好好珍惜啊。”
　　许璘接过，想起之前暗卫的消息，出言挽留她吃午饭，不语欣然答应。午饭过后两人在凉亭休息，交谈良久。许
　　璘发现她放下了之前的防备疏离，对他多有亲近，言语交流中似乎没有心机，不像暗卫说得那般狡诈，估摸着是伪装吧。
　　不语奔波半年，和很多姐妹见了面，得知她们过得很好，心情很是愉悦，来找许璘，又被他温和以待，更是开心。相处久了，不语就喜欢到尚书府找许璘，而许璘办完公后，常在不语亭饮茶赏景等她。不时教她下棋书画，赏玩新奇事物，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如往常一样，不语来到尚书府，发现许璘站在府前一辆马车旁笑看她，原来将近秋末，红枫将尽，他约她到其罗山赏景。马车行在山路上，许璘早将点心布置好，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到了赏景台，有秋风拂袖，许璘体贴取下车上的斗篷，细心为她披上。
　　不语侧头看他，只觉得黄昏的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得好似夜间篝火，他朝她一笑，就感觉心里开了一朵花，层层叠叠散开，馥郁芬芳，风华万千。
　　许璘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递给不语，不语接过，不解地看他。
　　“你翻翻看。”
　　不语翻开几页，意外看到几位姐妹的名字，名下题着诗词，似有玄机，不由得眉头一皱。
　　“继续翻啊，怎么停了。”
　　不语回过神来，翻了几页看到一片红叶，抬头看许璘，许璘笑着说，“还记得那日你曾赞过它美，我特意摘下它好好保存。”
　　不语也想起往事，笑着点头。
　　许璘却将她拥入怀中，“非言，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让我好好照顾你，白首不相离。”
　　不语一时愣住，正要推开他，突然听到许璘说：“我叫你言儿可好？”
　　不语心中一紧，她早已经不记得娘亲的样子和声音，只是还记得娘亲抱着她坐在门前，口中叫着“盐儿，盐儿……”忆起当初被迫与家人分离，再也没有见过面，心里突然很酸，不由得伸手回抱住他，“我很喜欢你这样叫我。”
　　许璘闭上眼睛，掩住眼中的冷意。

　　不语将斗篷收好，想起那本书册，还是决定去七皇子府一趟。来到王府后院，就看到角门走出一名黑衣女子，见到六姐的时候提了句。
　　“不过是挂念太子罢了。她现在沦落风尘，比我们凄惨太多了。”
　　提起书册上的名字，不语很是担忧，“六姐，为什么他会调查你们？自太子府败落以后，我们不是与它再无瓜葛了吗？”
　　六姐抬眼看她，“前太子背后并不简单，他查我们倒是不奇怪。只是你怎么会看到那本书？”
　　不语将事情叙述一遍，笑着说：“我成亲的时候，你一定要来。”
　　“你真要嫁给他？”
　　“是啊，我们两情相悦，能在一起自然很好。”
　　“我只是担心他骗你。许璘小小年纪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又颇有名望，必然深谙官场之道，许是狡诈多疑的性子。你的身份看似简单，就担心他多想，利用你探查其他事情。”
　　“我相信他。”
　　“唉，师父常说你看似警觉聪慧，一旦心有好感就容易糊涂。我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望他不会辜负你。”

　　五
　　腊月初六，大雪纷纷，整个京城银装素裹。不语包在狐裘中只露出小小的脑袋，颈上一圈白色绒毛，看起来像只小白兔。
　　许璘拉着她的手，缓步行走在小道上。“再过五日便要成亲，我很欢喜，言儿，开不开心？”
　　不语侧头看他眉目温和，眸中温柔缱绻化作细碎雪花，不是落在径上，而是落在心间。“嗯，那日误闯入你的马车，想不到不足一年就要嫁给你了，这世间缘分真是玄妙。”
　　“我记得那时你受了伤，还不忘调戏我，真是大胆啊。”
　　“那时你身体虚弱，是个病美人，不调戏你调戏谁。”不语调皮地眨眨眼。
　　许璘轻点她鼻尖，“以后可莫要再调戏其他男子。”
　　不语推开他的手，做了个鬼脸，“才不！”便转身跑开，许璘无奈一笑，起身追去。只是追了片刻，便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按住胸口，极力想让心跳慢下来，减缓疼痛。
　　不语跑远后不见他追来，连忙返回，看到他俯身不动，顿时一惊，“怎么了？”连忙替他把脉，不对啊，她时时根据病情调整药方，明明已经有所好转，怎么又反弹了？掏出随身药丸喂他一粒，语带指责，“你是不是没有按时服药？”
　　许璘缓过气来，直立起身，见她板着脸，笑着摸摸她的脸，“板着脸做什么？有你在我还会死了不成。近日筹办喜宴，一时忘了。下次不会了，我们还是继续赏梅吧。”
　　不语见他对自己的话不在意，很是不悦，“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都不在意，我瞎操什么心！”拂开他的手，她快步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察觉他不动，回过头喊道：“不是要赏梅，还不快走！”
　　许璘笑着追上去，不语步速加快，不让他追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穿过了梅林到了桃林。
　　枯枝上积着皑皑白雪，早不见春日桃花纷纷的胜景。许璘止步，“言儿，我们一起看过春日桃花，秋叶枫色，冬中梅雪，却未曾赏过夏荷，不如来做个约定，明年盛夏，赏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红，如何？”
　　不语转过身来，微蹙的眉还没展开，眼里的冷色尚存，狐裘轻薄，依稀中似昨日重现，漫漫雪色纷纷化作万丈桃花，许璘呆住，那抹记忆中的桃花色，再一次迷住了他的心神。他突然好想紧紧抓住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放开她。
　　夜里许璘喝下苦药，他很久没喝她配的药，担心她害他，不过如今，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沾了情爱，本就是中了毒，大不了和她一起死。

　　腊月十一，雪后天晴，宜嫁娶。
　　新婚的夜里下了小雪，借着窗纸透出的灯光，纷纷扬扬如春日柳絮。灯熄，人寐，一夜春宵。

　　六
　　许璘站在窗前，看着昨夜积雪装点的院落，早起的仆人已清出一条窄窄的小径，仅供一人过。不语穿戴好来到他的身边，入目的小径引她一笑，“你哪日要是惹我生气，我就沿着这小径离家出走，再也不见你。”
　　“我疼惜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惹你生气？”
　　“哼，你要是再忘记喝药，不就是惹我生气！”
　　许璘敛住笑，将不语拥入怀中，“下次真不会了。”
　　“对了，之前我从未问过你的身世，如今想来倒有些糊涂。我们是夫妻了，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有时候做梦会梦到你满身是血的样子，着实担心。”
　　不语沉吟片刻，“初见那会儿，其实我并不是被追杀。我小时候被师父看中收入天香阁，天香阁是个小组织，幕后人我也不太清楚，脱离它必须经过一番试炼。初见时便是因此受的伤，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受了很多苦，我很心疼。”
　　“相公，有你真好。”不语闭眼，幸福地靠在他胸前。
　　许璘极目远眺，只看见一只白鸽扑哧着翅膀，飞出四方天空。

　　婚后的日子十分甜蜜，每至休沐，许璘就带着不语走遍城中各个角落，吃遍各色小吃，让不语体会到有生以来最平和的幸福。
　　冬季悄然逝去，积雪渐渐融化，化作绢细水流唤起城中春色，万物复苏。春节爆竹过后，元宵灯火如昼，转眼就到了二月。二月春风过后，院中青草点点，百花渐放。不语倚在窗台看着院中景色，心里一片暖意。近来肠胃不适常常困顿，她给自己把脉，欣喜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一月有余，平安出世应该在初冬，不知道那天会不会有小雪？正想着突然有丫鬟递来帖子，说是丞相夫人邀京中大臣的女眷赏桃花。
　　不语反复看了几次，有些犹豫，山中路不平，此时正是危险期，要多加小心。许璘进门看见名帖，拿在手中看了看，“正好丞相也约了我，明日我们一起去吧。”
　　有他在，肯定安全很多吧。至于这个喜讯，得找个好日子告诉他，“好呀！”
　　许璘看她眼中欣喜的光久久不散，心里一痛。京中又有大臣出事了，她嫁给他之后，难道还和他们有联系？圣上已经催他好久了。

　　桃花林一眼望不到头，纷纭似天际彩霞。
　　不语见六姐神色郁郁，面色憔悴，哪怕借着桃花艳色，也掩不住几分，连忙上前过问。原来前太子几日前在殿中自尽了，如今前太子的爱妾得到了天香阁的信物成为新一任阁主，要倾尽所能为太子报仇，京中已经死去多名臣子。
　　“七爷待我不薄，我不能看着他出事，但是阁中能人众多，我自觉抵挡不住。小十一，帮帮我。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看着她如此憔悴，不语心生不忍，“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小十一，许璘暗中也害过太子，你要小心。”
　　不语猛然抬头，将手轻轻放在腹部。
　　许璘站在桃花亭，看到不语面色苍白，心中骤然一紧，想办法，想办法做什么？继续谋害朝臣吗？当初太子勾结外贼的消息是他上奏圣听的，那么是不是也要杀他？至于么，为了一个废太子，她能做到哪一步，难道这些甜蜜时光于她而言不过是浮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