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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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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时,李文萧萧来换我的班。
我真是一句也不要和此人多说,和启峥说晚安,就同利三走出医院。
“我送你。”利三指着一辆风骚的摩托车说。见我不动如山,他嘲笑。“喂,不是看不起摩托车吧?”
“不,只是……”我好笑,从小到大,我竟然没有乘坐过摩托车。“好,恭敬不如从命。”
他一路风驰电掣将我送回家。
“明天你什么时候去医院?我来接你。”他隐在头盔后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你不用上课吗?”我下意识问。
“无碍,我可以换课。”他耸肩。
“可是我答应过带孩子们一起去。”我找了一个冠冕理由,婉拒他的好意。
“不要紧,我可以开车过来。”
“那么,请下午三点过来接我们,谢谢。”再推三阻四,未免矫情了。
“没问题。”他突然展开诡异笑容,一手摘下头盔,一手拉住我的手臂,出其不意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我挣脱他。
“吻别。”他笑呵呵地向我挑眉,然后戴上头盔,驾驶摩托车绝尘而去。
“轻薄!”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啐。
第二天,他果然依时来接我,开了一辆4WD,倒真是符合他的形象。好笑的是,后座里竟放了布娃娃和益智玩具。龙泽龙竟是欢呼着坐进去的。
“要让一位母亲开心,首先要讨得她的孩子欢心。”他笑着发动车子。
“很乐观嘛。”我翻个白眼。他哪里象大学里的讲师?
“我是那种有半杯水会认为是半满而不是半空的那种人。”
“为什么叫利三?”
“我以为你不会好奇呢!”他将车开得四平八稳,“我父亲希望能有三个孩子,所以叫我利三。
“别告诉我你家里还有利二利大。”我觉得难以置信。因为想要三个孩子,所以就以数字替孩子命名,简直有些不负责任。
“那倒没有。”
“天不从人愿。”我笑说。
“不,让我父亲母亲不用太辛苦。”他瞥我一眼。
到了医院时,两个孩子几乎不肯自车上下来,他们对一种七巧连环着了迷。他们看住我,我看住利三。
“带进去玩好了。”他说,冲我挤挤眼。
“谢谢叔叔!”两个小家伙简直要山呼万岁。
“真的很乖,总要看眼色。”他和我跟在孩子们后面。
“不,只是在外人面前显得有教养而矣。”这两个小混世魔王,只在熟人面前,才会暴露真面目。
踏入病房,我们大吃一惊。
启峥身上连着各式各样的管子、电线。
“护士小姐,他怎么了?”我抓住护士便问,几乎发失心疯。
“他的心肺功能已经衰竭,现在仅仅是依靠呼吸机来维持必要的供氧,但,小姐,他——”护士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位陪着他的小姐呢?”我担心地问。
“医生在和她谈话。”
“弟弟、妹妹,留在这里别走开,妈妈马上回来!”我直冲医生办公室。
医生见到我,似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龙小姐,你能来,真是太好。,这位病人家属无法理解医生的用心,除了哭什么也听不进,我简直不知所措。”
“没事的,您和我说好了。”我伸手揽住悯悯的肩膀,让她有所依靠。
“是。沈先生的心肺功能已开始衰竭,肝肾功能也会随之出现问题。他几乎已经无法自主进食,恐怕,去日无多了。”医生没有过多的修饰。
“他,会不会走得很痛苦?”现如今,唯有关注他离开的方式了。
“不会,再过不久,他就会昏迷,直至停止呼吸。”
“我们该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医生摇头,“对不起,现代的医学技术已经无能为力,除非有奇迹发生。”
我掩住面。上苍,我愿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他的健康!
“医生,不好了,三号房的病人出现昏迷。”护士冲进门来报告。
医生面沉似水,赶了去。我扶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悯悯跟在后面,在病房门口,我碰见了哭得双眼肿肿的沈妈妈。
“沈伯母。”
“隐隐!”她也扑在我肩上哭,全无素日里高傲形象。此时的她,也只是一个为儿子担忧的老母亲罢了。
我极无奈地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背。放眼四顾,利三抱着我的龙泽龙竟站在边上,他冲我安慰地笑一下。总算还有个清醒的人,使我有心安的感觉。
“隐隐,当初如果启峥和你在一起多好,今天我已经儿孙绕膝。”沈妈妈边哭边说,也不管一边的悯悯是否会尴尬。
“怎么……”我这才省悟,回来这些时候,他们的确没有提过启峥的孩子。
“她要事业,要身材,不肯生。启峥爱她,迁就她。一拖拖到现在,启峥变成这个样子。”沈母不停数落悯悯的不是,鼻音浓重。
嘿,更夸张的人赶来了,李文萧萧,我跟此人八字不合。
“照顾好令妹和沈伯母。”我将两个泪人推给他。
“你没事吧?”利三趋上来问,孩子们揪着他的衣襟跟在一边。
“领教了什么叫泪人。”我深深叹息,“我们全都无能为力,生命真是渺小。”
“但你很伟大。”他望着我的眼,似乎要望穿我的灵魂,“你爱他爱到肯牺牲自己,可是却这么镇定。”
“你怎么知道?”我有被人揭穿秘密的窘迫与恼怒。
他伸手将我有些凌乱且汗湿的额发往上撸。“你刚才一脸的绝望,有种恨不能替他赴死的表情。”
“你是妖怪。”我瞪住利三。
“可能。”他笑着在我额头吻了一吻,安抚的,矜持的,以及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掺杂在其中。
“启峥——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孩子而遗憾?”我小心地问。
“是,他很喜欢小孩,可惜——”他不方便再说什么。
“病人醒了,要见龙小姐和利先生。”护士出来说。
我和利三对视,他弯腰抱起龙泽龙竟。“走吧。”
我们进入病房。
启峥的呼吸机已摘下,脸色很难看,但,他是清醒着的。
“启峥。”我扑至他的床边,已经无法再强忍眼泪。
“利。”启峥声音微弱地唤。
“我在。”利三走过来。
“替我,照顾隐隐。她,是个极寂寞的孩子,我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将她抛却在红尘。利,请你。”启峥缓缓地,一字一字道。
“好,我答应你。”利三望向我,“我会照顾她至生命终结时。”
“谢谢。”启峥喘了一口气。
利三一语不发,退了出去,房间里,剩下我们一家四口,龙泽龙竟安静地站在我身后。
“隐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看着我,一霎不霎,不许我逃避。
“启峥。”我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此时此刻,一切已不重要。
“那一夜,是不是一场梦?”他勉强地握住我的手指。
我哽咽,是我的错!是我当了逃兵,让他抱憾到今日。我不能让他抱憾而终。我将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告诉他:“启峥,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他的唇角竟泛起一丝微笑。“八年前,你告诉我要大声地告诉对方我爱你时,我就该对你说这句话。”
“你后悔选择悯悯?”我问。如果他说是,我会不齿。我所爱的启峥,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只是遗憾没能先爱上你。”他缓缓闭上眼,唇边就保持那一丝微笑,再不说一句话,只是有清泪自他眼角划落,滴在洁白干净的枕头上,化成无形的伤。
我在他唇上印下今生今世的第一个然而也是最后一个吻,然后叫过龙泽龙竟。
“弟弟,妹妹,说再见。”
“再见。”他们似乎也知道这是永远的诀别,小小的脸上全是凝重。
“再见,启峥。”我牵着龙泽龙竟走出病房,医生护士忙涌了进去。
悯悯和沈母已是声嘶力竭,哪里还晓得说话。只得李文萧萧迎上来问:“他说了什么?”口气不善。
“他将所有遗产留给我们母子。”我胡诌,由他去瞎猜好了。
“就知道你这毒妇回来准没有好事。”他似恨不得掐死我。
然则我却没有和他啰嗦的心情,走到利三身边。“我们走吧。”
他挑起一边眉毛,但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我们带向停车场,一路上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我问,以此分散自己的哀伤欲绝。
“怕说错话矣。”他低沉的声音格外轻浅。
“怎么会?你除了讲话轻薄之外,却并没有说错过话。”
“为什么要离开?”
有几秒钟我以为自己不会作答,但我听见自己说:“人人以为我此番回来是要守着启峥到他驾鹤西去;人人想知道当年为什么启峥弃我而择悯悯现如今却要我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况且多年没什么音讯。唯其这样,我不能让伤恸的悯悯和旁人看见我比她更深而无望地爱着启峥,且不能在人前流露太多悲伤。那么,给旁人留个冷漠无情的印象也无所谓,至少我可以回家静静地舔伤口,痛苦至天明而不用担心给别人造成伤害。”
“我陪着你。”利三说。
“不,你难道不知道发失心疯的女人很恐怖吗?我还要给你留个好印象呢。”我拒绝,现在,我只想独自埋头痛哭而已。
他笑了笑。“在我印象里你是顶坚强镇定冷静然善良的女孩子,当年大学里颇有几个男孩子暗暗喜欢你。可惜你条件太好年龄又小了点,不然你今日或恐早成了某年轻名人的贤内助。”
我被他逗笑。
“到了。”他与我握手,顺手将一张卡片塞在我的手心里。“有事打电话给我,随时随刻,保证服务品质一流。”
龙泽龙竟和他吻别,他笑得不知多开心。
“路上小心开车,别再笑了。”我喃喃地将他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