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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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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野回师门常住下来,将酒葫芦里的阳洲放到了后山的荷花池里,每日只在荷花池边静坐修行,不再踏足山下世俗。
桑野不下山了,可是阳洲却觉得很无聊,每每撒泼耍赖要桑野陪下山玩耍,桑野只是温和微笑着看着阳洲,却从不曾应允。
阳洲每每撅嘴置气,一翻身用鱼尾拍出一个大大的浪花,潜进水底,很久都不上来用不和桑野说话来来“惩罚”不答应他要求的桑野。
但每每不过几个时辰,阳洲又按耐不住,从荷花池里冒出头来,盯着桑野,找个话题羞羞涩涩的勾搭桑野说话聊天。
每每生气时阳洲想要赌气离开,但心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翻身浮出水面,一看到桑野,心中又酸涩的不得了,扳着手指头数了半响,觉得与去山下逛集市相比,还是桑野比较重要,自己不能留下桑野一个人,就这样便又打消了离去的年头。
如此,又过了好几年,一向风平浪静的随山派突然乌云罩顶,带着一股凶煞邪气的雷击阵阵劈下,撞击在随山派的护山结界上,蹦裂出耀人眼欲瞎的诡异光芒。
在后山荷花池边修行的桑野眼见此景神色巨变,抬掌捏了个法决从荷花池里把阳洲揪出来,扔进酒葫芦里,然后一迈步冲向随山观的大殿,只见站在大殿门口负手望天的师父浊扬真人,正盯着结界外那翻滚的乌云,满布的凶煞邪气,叹了口气,道:“现在的人啊,真是越来越凶残了,明明就是人,却把一个个把自己搞得和魔头差不多了。”
桑榆神色凝重,问道:“师父,何方凶邪作祟,竟敢偷袭我随山派?”
浊扬真人微带嘲讽的语气道:“凶邪作祟?哈哈,只怕未必是凶邪,可能还是个道友呢,哼,欺我随山派历来单传,觊觎我派法宝吗?今日倒让你看看,我随山派虽然人少,却不是任人欺负的!”
浊扬真人转头对桑榆道:“徒弟,帮我一起来主持开启护山星斗大阵!”
桑野应命,眼见浊扬真人拂尘一扫,大殿之中出现一个上应周天星斗的法阵,浊扬真人道:“徒儿,与为师一起主持阵枢,切记,护山星斗大阵一旦开启,主阵者切不可心神动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桑野郑重的道:“是,师父。”
浊扬真人踏入阵中开启大阵,桑野其后入阵协助师父运行整个大阵。
随山派传承数千载的护山星斗大阵一旦启动,瞬时银色的光芒直逼天际,冲散了密布的乌云,而那些一直隐藏的在黑暗中的东西也渐渐显露出来——竟是一群群仿若僵尸一样僵硬移动的活人。
之所以说是活人,因为桑野并没有在这群人身上感觉到死气,通过阵法在灵识之中与浊扬真人交流的桑野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浊扬真人在灵识中回答桑野道:“邪意傀儡,一种邪派道修将用自己鲜血喂养的傀儡虫种在活物身上,这种活物的神识便会渐渐受到傀儡虫侵蚀,变成只听那炼制傀儡虫的道士的傀儡,虽生犹死。”
修行许久心境少有波澜的桑野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在灵识之中怒道:“何人如此残忍虐待生灵?”
只听灵识之中的浊扬真人长叹一声,道:“人欲无穷丑陋,尽如此间。”
就在桑野与浊扬真人在阵法之中以灵识交流时,桑野腰间的酒葫芦开始动啊动啊,突然从桑野的腰间掉了下来,一蹦一蹦的蹦到大殿门口,酒葫芦的盖子打开了,阳洲从里面蹦跶了出来,好奇的看着护山结界外面那些僵硬着不断冲撞结界的邪意傀儡。
阳洲想转头去问桑野,这些人都在干什么,但是桑野的全部神识都灌注护山星斗大阵上,自然没空理会阳洲。
被忽视了的阳洲有些委屈,撇撇嘴,转头有去盯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邪意傀儡。
然而,突地,阳洲僵住了,看着结界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道:“妈妈!”
被阳洲叫做妈妈的女人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娇艳妩媚的容颜如昔,然而那一双总是慈祥的看着阳洲的金色的眼睛,此时半分神智也无,只有噬血的杀意。
阳洲呆愣愣的看着结界外熟悉又陌生的妈妈,突地穿过结界扑了过去,扑入了那群邪意傀儡中间。
护山星斗大阵许出不许入,阳洲一穿过结界不出去,灵识与阵枢相连的桑野立刻便感知到了,在灵识之中疯狂呼喊,道:“阳洲,回来!回来!”
然后阳洲是听不到桑野在灵识之中的呼喊的,处于阵枢与阵法相连的桑野却是全身都动弹不得,哪能扑出去阻止阳洲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天乌云尽散,结界外不断冲撞的邪意傀儡退却了,阵法收起,冲天的星斗光芒收敛,留下已经可以动弹的站在阵中桑野与浊扬真人。
眼见脸色惨白的徒儿,浊扬真人目中有不忍之色,长叹一声。
三日之后,桑野收拾东西下山了,说是收拾,其实人就只是一个人一把剑,腰间一个破酒葫芦,如当初别浊扬真人扔下山时模样。
看着神色坚定徒弟,浊扬真人问道:“你决定了?”
桑野点头道:“决定了,就算踏遍万里山川,走遍中原大地,我也要把阳洲找回来。”
浊扬真人微微沉默,良久,道:“以情入道,也可能因情毁道,但入道毁道,都是你的道。去吧,只是记得要回来,你是随山派唯一的传人,师门要靠你传承下去。”
桑野点头,很是正式的行了一个拜礼,道:“徒儿不会忘记师父的教诲。”
第二次下山的桑野走过很多地方,有她和阳洲走过的地方,也有他们没走过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一年四季,冬去春来,山峰峡谷,河流老林,城池集市,偏远山村,一处一处,桑野不知道找了多久,找了多少地方。
然后,终是,在踏入一个血腥味扑鼻却尸横遍地没有一个活人的村落时,桑野再次见到了阳洲。
那条有些天真的笨鱼,此时满身凶厉血腥,正用尖厉的爪子在撕裂一具村民的胸膛,然后俯身在尸体旁,大口啃咬着那其中的内脏。
许是察觉到有响动,抬头望向来人,那对金色轮廓的眸子,往昔满是懵懂,此时却尽是噬血杀意,一边看着桑野一边啃噬着掌中的村民的心脏,嘴角鲜血淋漓。
看着阳洲口中慢慢有如野兽般的嘶吼声,挺身立起,瞪着桑野,露出尖厉的细密的牙齿,似乎意图攻击,桑野目光转向阳洲的尾巴,那里的鳞片已经脱落,鲜血淋漓,露出白色的尾骨。
桑野哭了,眼泪滑落。
她寻找了如此之久的阳洲,那条笨鱼,已经变成一具失去了主人被傀儡虫控制的邪意傀儡。
因为傀儡虫没了主人,所以没有人控制阳洲,噬血的傀儡虫渐渐侵蚀了阳洲的神智,让他只知道不断的吞噬血肉,满足傀儡虫的胃口。
桑野哭着看着阳洲,然后拔尖出鞘,手中长剑第一次见血,生平第一次杀生。
见的是心念之人的血,杀的是深爱之人的生。
据随山派师门典籍记载:邪意傀儡,不老不死,无可救治,被种下傀儡的生灵,神智渐侵而魂魄被困其中,如行尸走肉,生死皆不得。
桑野救不了阳洲,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他入轮回。
一个法决,一场大火,烧灭了这个已经没有活人的村庄,也烧灭了桑野继续寻找下去的执着。
她下山是来找阳洲的,她找到了,装载酒葫芦里的阳洲的骨灰,她抱着和她一起返回师门。
把酒葫芦里的骨灰撒进后山昔日阳洲玩耍的荷花池,桑野长终日静坐荷花池畔,不言不语。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桑野的师父,浊扬真人阳寿将近,临死之时,看着桑野长叹一声,道:“为师一生不敢执着于任何外物,一心所念乃是得登仙途,然而不敢执着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为师的道,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徒儿啊,你的道呢?”
桑野默然,良久道:“我要等阳洲回来,众生轮回,阳洲终是会回来的。”
浊扬真人不再言语,长叹一声,阖目而逝,桑野继位执掌随山派。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桑野在一次下山游历之时,途遇一个面目与阳洲相似的孤儿乞讨,心中一动,想起师父的嘱托:随山派虽是单传,但道统不能绝,要靠她传承下去。
桑野把这个乞儿带回随山观,同样取名阳洲,收为单传弟子。
桑野常常坐在后山荷花池旁静静修行悟道,而生性好动的徒儿“阳洲”则是不耐寂寞的爬树抓鸟,还是不是的跳入荷花池中采摘莲蓬,然后嚼着清脆的莲子满是好奇的打量自己静坐修行的师父。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知道爬树掏鸟的徒弟的长大了,长成了日渐端正严谨的性子,不苟言笑。
而桑野的寿数却将近。
最后的时候,桑野望了望那片荷花池,长叹一声,她终是没有等到阳洲回来。
执念不消,难登仙途。
放不下,亦或是从来就没想过要放下,谁又知道呢?
以情入道,因情毁道。
心念难消,看不破也不想看破。
然而无路如何,这一辈子,喜欢上阳洲,桑野没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