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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哥(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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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天将黑时,东子拎着两挂肉回来了。
黄猫“喵”一声蹿下地,扒着东子一条腿,伸爪去抓肉。
煨足了半个时辰的红烧肉,融化的冰糖给它上了一层通红颜色,另有炒鸡蛋和炒青菜,一个虾皮汤。
苻秋吃得一嘴的油,朝东子问:“怎么你什么都会?也是流放时候学的?”
东子嘴角的笑意很浅:“宫里学的。”
苻秋点点头:“回头教我两手,不然你要是不在,我总得自力更生。”
东子伸出去的筷子一顿:“不用,奴才一直给皇上做。”
“唉……我这是什么劳什子的皇上。”苻秋摇头叹气,中午时他下楼吃饭,都听说了,他的十叔想自立为帝,要不是一帮老臣拦着,这会儿估计已经改天换日了。
东子没说话,给苻秋碗里夹了大半只鸡蛋。
剩下的丢给一半给脚底下蹲守的黄猫,才就着小半鸡蛋扒饭。
苻秋饿得有点狠,足吃了三大碗,一碗红烧肉就剩点汤,东子拿油汤泡着扒拉干净又一碗饭,吃过径自收拾碗筷下楼。
苻秋抱着黄猫坐在屋里,无意间瞧见东子带回来的包袱,鼓鼓囊囊的。
苻秋瞥了一眼,移开视线,复又转过头去,他把黄猫往地上一放,那只猫“喵”的一声舔了后臀上的毛,踱着步子走开。
苻秋过去,拿起包袱掂了掂,很沉,他眼珠向上转,手解开了包袱。
竟是满满一包银子,少说得有二百两。
苻秋喉结艰难上下一番,待东子进门,立刻把门关个严严实实。
“我问你话,老老实实说。”
苻秋站着,东子坐着,东子极不习惯,站起来,把苻秋拉过来示意他坐。
苻秋急得一脑门汗,指着桌上的包袱道,“这里头是什么?”
“银子。”
“我知道是银子,多少?”
“二百三十四两。”
“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拿着三两银子出去的。”苻秋吞了口口水。
东子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指头。
“你去打劫了?”苻秋猜测道。
东子摇头。
“偷的?”
东子还摇头。
苻秋一咬牙,想到最坏的一种可能:“你杀人越货了?!”
“皇上喝茶。”东子捧着茶杯。
“不喝,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啊!”苻秋炸毛道。
东子耐心又无辜地把杯子放在苻秋手掌里,才道:“白天去赌坊,手气好。”
东子艰难地喝了口茶,神色十分复杂:“咱们是不是一年都不用做工了?”
“可以找个地方,买所宅子,暂避风头。”
“去哪儿买?”苻秋倏忽间发现自己就像个傻子,从前在宫里,什么事都得问过他,周围人成天都是,皇上您想干嘛,皇上您要神马,出了宫,他只要在床上坐着就成。
这发现让他生出点挫败感。
“朝南走,边走边看。”东子停了停,又补充道:“等皇上的腿伤好了。”
苻秋神思复杂地点头,眼巴巴地望着东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东子想了想,眼睛望着床。
“哦,这个我会。”苻秋大感欣慰。
于是当天晚上,东子又要打地铺,苻秋面色一沉,拍了拍床示意他上去。
东子踌躇片刻,最终屈服于苻秋不太好看的脸色,苻秋这才好过了点,嘿嘿一笑,“我这手暖床的功夫还不错吧?”
“……”东子身体僵硬。
“床上的事我最会了,还要我做什么?”苻秋跃跃欲试地正打算去解东子的衣扣。
东子抱着被子一卷朝着外侧。
苻秋不禁讪讪,“我随便说说而已,过来。”
东子一动不动。
“过来!”苻秋带上命令的语气。
东子这才转过身,苻秋拉扯过去半床被子,在被窝里搂过东子的腰身,他怎么就这么瘦呢?苻秋把下巴颏靠在东子肩膀上,舒服地深吸一口气,东子身上的味儿真好闻,让人安心。
“明天开始,饭桌上要天天有肉。”苻秋宣布道。
“……现在也……”东子的声音低下去,察觉到苻秋的手在他身上摸索,东子闭上眼,身体绷得紧紧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皇宫里,等回去我要升你做大总管,再也不欺负你。”苻秋喃喃道,将头钻进东子的胳肢窝里。
一方帐子里寂静无声。
苻秋心底里有说不出的内疚,然而皇帝的尊严不允许他再说更多,就连许诺,现在看来也是空口白话。
东子抬手,犹豫片刻,摸了摸苻秋的头。
有了银子,东子给苻秋请了最好的大夫,半月后二人重新上路,雇了马车,东子在前赶车,苻秋便在车里坐着。走前攒了个食盒,各色的点心让他隐约生出在宫里享福的惬意。
虽说马车是差了点,比不得他的銮驾。
虽说人是少了点,从前他要出行,随随便便就是前呼后拥的百来号人。
但阳光正好,苻秋钻出车厢,腮帮子一鼓一鼓。车前的横板上同东子一块儿坐着,苻秋歪着脑袋瞅他,东子的侧脸慢慢红了,苻秋随手抓了块不知道什么点心塞过去,东子淡色的唇分开,神情错愕,旋即笑了。
苻秋心跳如雷,傻看着他的奴才,喉结上下滚动,异样的感情在苻秋心底升腾。他的目光无法离开东子的嘴唇,就在他的注视里,东子舔了舔嘴唇。
苻秋脑子里嗡的一声,没反应过来时,已倾身凑了过去,身体仿佛有它自己的主意。苻秋一手托着他的另一侧脸,飞快在东子的喉结上啃了口,又飞快闪回车厢里。
他的脸通红,手指下什么东西破了,苻秋低头,对上了马车垫子上一个小小的破洞。
马车颠簸,车帘时不时分开一条缝,苻秋只看见东子瘦削的肩膀和不太宽大的背,但他知道那背脊有多安稳。
一夕之间,苻秋从富有五两的穷酸皇帝变成了坐拥二百三十两的小富翁,二百两够在京城买一所三进大院的。马车一路向南,天黑时候遇上城镇便投宿,遇不上就在车里将就对付一晚。
苻秋腿上的箭伤好了,留下个浅浅的凹,嫩红的颜色。他晚上睡觉总不老实,为防着他挠,东子便把他两只手压在自己身后,半是揽着他睡。苻秋窝在东子怀里,黄猫窝在苻秋怀里。直朝着南边行了七日,已经是阳春时节。
苻秋在马车里睡了个饱,挑帘子出来,怀里抱着猫,极目所见,漫山遍野都是新季秧苗抽出的绿意盎然。
苻秋忍不住叫了声:“啊!”
“喵。”黄猫恹恹睁开一条缝。
东子一勒缰绳,路边荒草丛里歪着块红漆涂字的界碑。
“到青州啦。”苻秋在车上笑吟吟地问。
东子嗯了声,继续赶着马儿行路:“在青州住下?”
他歪头问苻秋。钱是东子赢回来的,这一路可说省心又惬意,苻秋只觉得比从前做皇帝时候还要宽心几分。便也出来在横板上坐下,脑袋依恋地靠着东子的手臂,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只留一道细细的眼缝。
“听你的。”
东子嘴角浅浅勾着,没说话。
“你爹回京城了?”苻秋一路都没问,这时分忽然想了起来。
东子神色如常,“嗯。”
“做的什么官?”苻秋依稀记得八叔出京之前说的,东子他爹流放前是大学士。
“太傅。”
苻秋面上一诧。大学士说到底手里无权,但太傅就不一样了,辅政大臣,官居一品。怪不得那掌柜的说若是东子回去,也能谋个爵位。
久久没听苻秋说话,东子低了低头,又正色注视着前路,“奴才不回去。”
苻秋的手指穿过黄猫光滑的皮毛。
“将来我回去你也不回去?”苻秋问。
“那不一样。”东子淡淡的。
“有什么不一样?”
“我跟着你,不因为你是皇上。”
苻秋心里一震,目光在东子的侧脸上游移,他下巴生出了青碴,眉毛浓了,稍添成熟。他没来由地一阵亲近,将头脸贴着东子的胳膊,脸在他衣服上蹭来蹭去。
马车一颠,东子分出一只手来,将苻秋往自己心口上揽了揽。
过了青州界碑,入城里只跑了半日,先是找了间客栈,安顿苻秋歇息。
东子下午出的门,没一刻,门外便有人敲门。
苻秋嘀咕着去开门,只道是东子又回来了。
门缝里透入一张潦草邋遢的脸,一身僧衣,剃了个光头。
苻秋一愣,“找谁?”
大和尚手持木鱼,敲了两记,笑笑,“找你。”
“砰”一声门关上,两声脆响,和尚的木鱼掉在地上,捂着鼻子弯下腰一阵痛叫。
傍晚,东子回来便见如此光景——
鼻子通红的一行脚僧坐在房间门口,手持木鱼,双目紧闭着入定。
听见动静,和尚抬起脸来,朝东子笑眯眯道,“三弟,哥哥来寻你了。”
东子睫毛颤了颤,摸了摸和尚的光头,面无表情道,“既已了断尘缘,还是回山里去吧。”
“哥哥放心不下你。”
东子浑身一颤,“不必。”
“必的必的。”
门方一开,和尚便飞快闪入门内,门内的苻秋与东子面面相觑:“认识的?”
东子艰难摇头。
“施主,你与贫僧前几日才见过,忘记了吗?”和尚摸着自己的头,谆谆诱导,“客栈,掌柜。”
苻秋看看他,将东子一把扯进门,关门,放黄猫。
黄猫对着和尚的光头一阵乱挠,口中喵喵不止,没一会儿和尚满脸抓痕,脑袋上蒙着的层皮子被抓破,露出蓄满头的黑发来。
和尚终于忍无可忍地将黄猫抱着,猫不甘心地张牙舞爪,喵喵乱叫。
“三弟,哥哥其实是来投奔你的。”
苻秋自然不信,走近两步打量和尚,他头发乱扯着,但难掩读书人自有的那番气度。苻秋看看和尚,又看看东子,作出结论:“你和东子一点都不像。”
“我们小时候很像的。”和尚将猫轻轻放下,一手摸头,“都像猴子。”
黄猫嗖一声钻到东子背后去了。
“爹命你,来找。”东子的疑心挂在脸上,将苻秋往身后一带。
和尚扯下掩饰头发的那层皮子,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从茶杯里分出一只眼瞥东子:“不说来找你们,怎么离开京城,你们是跑了,没见着如今京城里有多乱。十王爷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封了十来名正一品大员,各自为政,谁也压不住谁,这他娘的……”和尚甚是无奈,又道,“朝里这么乱,再来点儿外敌,大家伙一起殉国得了。”
大秦官制,正一品两名,一为右相,二为太傅,各部尚书从一品,依次而下。
苻秋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神色郁郁,想起了宋太后。只不知道他母后出宫之后朝着哪边跑的,有没有遭到追杀,身边都带了哪些人。
“太后……”东子犹豫道。
“十王爷已经昭告天下,说太后与皇上已死,还弄了个假诏书,以皇上的名义,传位给他自己。”
东子点头,“你回去。”
“不回去。”和尚很坚决。
“回去。”东子也坚决。
“我带了银子。”和尚把包袱解下来,两张五百两银票。
东子想了想,仍然摆手。
和尚一咬牙,从包袱里取出个小匣子,打开铜锁。东子朝苻秋招招手,苻秋朝里一看,少说有百两黄金。
苻秋也咬了咬牙,想了又想,尽量缓和道:“他是你哥。”
东子把银票也放进匣子里,一并都交给苻秋。终于拍定:“不许捣乱。”
斯文的和尚露齿一笑,袖中抽出一柄折扇,扇上一个大大的“静”字,翘着腿朝苻秋一拱手:“在下袁锦誉,袁歆沛的二哥,你可以称在下二公子。”
苻秋理也没理,蹬掉鞋子,坐到床上数银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