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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栩王之离人伤 ...


  •   天承三年,初冬.
      这一年的雪来得特别得早,立冬刚过,京都就飘起了雪花.
      细细碎碎,飘飘扬扬地下了一夜,第二天便是一片莹白.

      屋外景色怡人,屋内却阴暗冰冷.
      我命人在内阁殿摆了四个炭盆,却依然驱不走这一室的阴寒.
      宾南槿身上穿着狐皮长袄,仍然在轻轻地咳嗽.
      好像这个入冬以来,我就经常看到他这个样子,总是背着人偷偷地轻咳,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当着我的面就咳出来.
      他每次一咳,原本雪一样白晰的脸上就会飞上一抹憔悴的红色.
      像夕阳的余晕映在雪上,那是一种惨烈而凄凉的美丽.
      无比动人,也让我无比痛心.

      他今天咳得特别的厉害,不知道是今天太冷还是刚刚他说了长长的一番话的缘故.
      "宾爱卿所言极是,本朝与胡族征战已达十八年之久,如不趁此罗刹国在胡族后方崛起的良机与胡族和谈,这战再打下去只能两败俱伤.只是这和谈人选,众位卿家有何高见?"
      我扫视了殿下众臣,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故做沉思,也有人把视线放在和谈的提议者宾南槿身上.
      看得出来,没有人愿意担这个差事.
      谈成了自是大功一件,谈不成就成了本朝罪人,更何况,这次和谈不知道有去还有没有回.
      你们都看着宾南槿做什么?你们谁都可以去,就是他不行.
      我不会让他回到那个人身边去,绝不会!

      "回皇上,微臣愿往."
      是他,果然是他.想必他提议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
      宾南槿,你休想!
      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宾爱卿身子不佳,此次朕会另派他人."我当下拒绝.
      "皇上,宾大人一向熟知胡族事物,实为不二人选."
      "皇上,微臣也保举宾大人为我朝和谈使."
      好,很好,你们一个一个都贪生怕死,我偏不会让你们如愿.
      "宾卿家刚任兵部侍郎,此时出使,多有不便."
      "皇上,"
      "散了吧,此事以后再议."我狠狠地钉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大臣一眼.
      你们说的那些理由,我岂会不知?
      只是你们知不知道,我怎么会把心爱的人送到别人身边去?

      一转眼,内阁殿的一众官员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宾南槿一人还独留在此.
      他静静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切不可因私废公,微臣的确是出使胡族的最佳人选."
      "因私废公?!"我冷笑一声,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他身上有着一股子中药的味道,苦苦的,涩涩的,"那你是什么?公私兼顾?!"
      "皇上要如此猜测微臣的意思,微臣无话可说.微臣所说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不想再看到战火重燃,生灵涂炭罢了."
      是么?我早该料到他会这样说,他的心中只有天下的百姓,天下的和平.
      他把我放在哪儿呢?他把他自己又放在哪儿呢?

      "南槿,不要去.北方更冷,你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多谢皇上关心,我会照顾自己."
      "那那个人呢?他应该恨你入骨才是,你还去自投罗网?!"
      "他恨与不恨跟和谈有什么关系,他一向知道什么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绝不可能被感情冲昏头脑."
      那这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就是指我.
      "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充的."我恨恨而道.
      他双目炯炯地看着我,突然一撩衣裾,跪下,"请皇上成全微臣."

      他居然向我跪下,只是为了要去见那个人!
      "宾南槿,朕以为你是一个骄傲的人.你居然,"
      "微臣跪得是当今圣上,为天下人而跪,有何不可.微臣只是希望皇上能体谅微臣的一片苦心."他跪得笔直,跪得凛然.
      他跪在那里,就像一座冰雪而就的雕像.
      看在我的心里,那是冷的,冰的.他的心中果然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我只是他的皇上,他只是我的微臣.

      我不要.这天下一切都是我的,为什么他偏不是.
      "朕体谅不了,朕只知道,你犯了罪.你不该想他,你不能想他!"
      "是吗?那也叫罪?"他看着我,黑茫茫的眸子黯然一片,"那微臣的确有罪,诛心之罪."
      诛心,宾南槿,你的确是其心可诛.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心呢,我的心早就被你诛了,一刀一刀,每日每夜地诛着.
      我每次看到你,除了心痛还是心痛,除了心伤就是神伤.
      宾南槿,不要离开我.不要,我求你.

      "朕,朕,"我咬着牙,却说不出那个求字来.
      就算我说了,会有用吗?
      "朕不答应,你告退吧."
      "皇上会答应的."他站起来,冷然道,"微臣不能让皇上答应,还有满朝的文武.而且皇上同样也是一个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你敢威胁朕?!"
      "不,微臣只是提醒皇上.微臣告退."他转身就走.
      内阁殿的门一打开,扑天的风雪就涌了进来.
      我看到他那道苍茫的背影在雪花之中,渐行渐远,慢慢迷离.
      我却被这风刮得冷到心底里去了.
      我不能让他走.
      我,不,能.

      我突然跳了起来,向他跑去.那风夹着雪打在我的脸上,像被人用刀在割着.
      我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我就像是抱住了一阵风,一片雪花,再紧一点,就会化了.
      他长袍下的身子那么轻盈那么纤细,他怎么瘦成了这样?
      "不要去,朕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抱着,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只感到他的温度他的味道,微温的温度,苦涩的味道.
      "哎."我只听到他轻轻地一声长叹.
      "皇上,那南槿求你可以吗?就当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最后一个愿望?!什么叫最后一个愿望?!
      只要你不去见那个人,无论你有多少个愿望我都答应.
      哪怕你要我一辈子不碰你,我都做得到.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看见你就好.

      一点一点的,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我的手上,然后向下,又滴在雪地上.
      一瞬间,我以为从哪里飘来了一朵朵的红梅,凋谢在我的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在流血?
      我转过南槿的身子.
      他用丝帕捂着嘴,可是那血依然不停地往下掉.
      不是说他是偶感风寒吗?怎么会随着他的咳嗽,他会一直向外咳血.
      "太医,太医,去给我传太医!!"我抱着他越来越软的身子,我在雪地里狂叫.

      南槿,南槿,南槿.只要你没有事.
      你什么愿望我都答应.哪怕是那所谓的最后一个愿望.

      那是我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病其实很重,太医说那是他内伤未愈,劳累过度而至,需要好好调养.
      听了之后,我不给他派任何工作,宫里奇药珍品也随太医取用,可是,自从他在我怀中昏倒之后,所患之病就迟迟没有起色.

      "皇上,公子得的是心病.无旰求您让公子去吧."
      无旰一直都呆在他的身边,我本来是派他来监视宾南槿的.可是,到后来,连他站到他那一边去了.
      "出去."我低声说道.
      "皇上?您,"无旰看着我,就是不肯移动步子.
      "你放心,他都这个样子了,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我听到无旰猫一样的从房间里消失了.
      南槿,现在只剩我们俩了.我到底要怎么做呢?
      我知道你得的是心病,我知道你的心药在哪里.
      可是,你为什么就这样死心眼,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
      你说啊,你说啊!
      他依然闭着眼睛,太医说他一个时辰之后才会醒来.
      我轻轻地将南槿散在脸庞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拈开,他的脸白得几乎透明,五官沉静而秀美.
      他的双眉微微的皱着,眉目之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抑郁之色.
      这一刻的他是真实的他,从来没有人前表露过的他.那么悲伤和无望,让我见了不免心碎.
      我抚上他那清羽般秀气的眉毛,我想让他们舒展开.
      可是,没有用.
      他在梦中都在伤心,他用伤心伤了我的心.
      他安静地睡着,就在我的身边,却是我永远触不到的人.

      我就这样放你走吗?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我低下头,吻住他的唇,已经血色尽失的唇上只有淡淡的苦味,却还是清新柔软,让人沉醉.
      南槿,让我爱你,好不好?
      这样的吻足以让我意乱情迷,就在我越陷越深的时候.
      我听见他轻轻地叫了声,"炜."

      我猛然离开他的唇,那股淡淡的苦味却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像一条被扔到岸的鱼,整个身子痛苦不堪.
      我的眼眶发潮,滚热的泪流下来,在心上烙出一条条烙印,那将是我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叫宸屿,我不叫厉炜!!!

      那一天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抱一个男人,第一次吻一个男人,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落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放手了,我让他出使胡族,我做了生平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太早,而且迟迟都不肯结束.
      南槿离开京都出使胡族的那一天,雪也是这样的大.

      那一天,我在城外十里亭为他送行.
      我最终还是让他出使胡族了,我不忍心对他残忍,我就只能对自己残忍.

      "临行一杯酒,满怀别离愁.宾爱卿,请喝了这一杯再告辞吧."我将桌子上的那杯酒推到他面前.
      白玉的杯子,碧色的酒,像春天最嫩的一抹新绿溶化在这杯愁绪里.
      这杯酒有个很动人的名字,叫离人伤.
      "谢皇上."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南槿,我给你四个月的时间,希望开春之后,能得到你的好消息."
      "微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你一定不能负,一定要回来.因为这杯离人伤的毒,在四个月后就会发做,你若不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是么?!"他风轻云淡地一笑,"这毒的名字真好听,动听得都不像毒药了.不过,我会回来的,这里才是我的国家.如果,我没有回来,那只能是因为我回不来了."

      他走了.
      踏着雪花,迎着寒风走了.
      我看见他的身影被北风,被飘雪,被千山,被万水,一重复一重,终于无影踪.
      他就这样走了.
      只留给我一个漫长而无尽的冬天.

      "皇上."
      "什么事?小成子."
      "奴才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说那杯酒叫离人伤,那杯明明是吴州的贡品,叫相思意,听闻可解百毒.皇上那样说,宾大人会误会的."
      误会就误会吧,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我怎么会舍得伤他.

      一杯离人伤,道尽相思意.
      南槿,你可知否?

      离人伤城,满怀孤寂.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果然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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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故事开始往越来越悲的方向走去,哎,真是苦海无涯,要分是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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