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倚如醉（gl)》久罗

30、番外

　　所谓“憩弦”即“让弦小憩”，是修筑这座山庄的初衷；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变成了微服朝议的场所。
　　微服朝议的好处是：可以不必顾忌朝堂礼仪，畅所欲言，可以更有效率地制订出该砍谁的头、抄谁的家等等在朝堂上不能随便说的计划，最重要的是，可以吵架甚至动手。
　　能够在朝堂上吵架的只有当朝左右二相，但即使是他们，也免不了要扛上无礼不敬的罪名被罚——当然，罚什么由皇上来定。所以，对于一向看不顺眼的人，要在朝议的时候吵个昏天黑地或是大打出手，就只能在这里。
　　今天，憩弦山庄依然生气勃勃。对，“生气”勃勃。
　　“我早就说过那些人不能关在一起！现在你满意了吧！”
　　“那些人自己在大牢里疯狗似的咬，当然是最好的取证机会！牵出那么多只怪你当初没查清！”
　　“那些人牵着谁我会不清楚！？吏部人手本来就紧，你把人全砍了空出来的位子怎么办？！”
　　“那是吏部的事！刑部只负责抓犯人取证量刑！”
　　“故意放会被砍头的风声给他们也是量刑？那几个不用被砍的都吓得上吊了！抄家狂！”只要人死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抄家搜证，这么喜欢抄家干吗不去户部干啊！
　　“比不上大人你！知道那些人牵着一大堆就能要挟，吏部现在好像都以为你才是尚书了！侍、郎！”这么会利用关系网怎么不直接把尚书拿下取而代之！
　　“彼此彼此，刑部血、侍、郎！”
　　“沙青芷——”拍桌子谁不会啊！
　　“贺陆离——”声音大了不起啊！
　　厅堂的另一边，众人喝茶饮酒闲聊，极为悠哉，对那两位新进后辈之间已雷鸣电闪的境况视若无睹。
　　“真是怀念啊。”骆方捧着茶杯，双眼微闭，陷入了回忆之中，“想当初左右二相也是这般热闹呢。”可惜那两位现在还没来。
　　“是啊。”商君悦看看两个后辈，托着香腮微微一笑，“看来下任的左右相也不愁没人了。”能够彼此牵制，保持平衡，又一样能干强悍、势均力敌的两位官员，放眼朝堂只有他们俩。
　　当初双相也是被圣上——当年的四皇子淮王——同时钦点为状元，也是从幕僚、修编做到侍郎，这两位的官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所在的部不同而已。若说皇上不是将他们作为丞相的继承人来培养，谁信哪？
　　再加上他们已被左右相分别收入门下，耳濡目染几年下来，本来只是冷嘲热讽不伤面子的两个年轻人也学会他们老师的当堂大吵了。连脾气都被熏染成这样，看来以后没人会自讨没趣地肖想相位了。
　　“青芷越来越有活力了呢。”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把孔翎揽得紧紧的墨兰看着妹妹，欣慰得忍不住抱着情人就亲了一下，“翎儿，我好骄傲……”
　　“这话你说好几年了。”她们都很自豪。轻轻给了只想趁机吃豆腐的色狼一记锅贴，孔翎微微脸红地咕哝。青芷考上状元的那日墨兰兴奋得把原本要送到皇宫的酒全偷出来庆祝，让山庄损失了一大笔生意，气得管释然第二天追着墨兰整整砍了半日——当然谁也没受伤就是了。
　　虽然一开始，她们发现青芷变得善于应付官场、勾心斗角，不再如少女时期那般单纯时都有些隐隐忧心，甚至想过要让她退出朝廷，可是看到在朝堂上掷地有声、气势非凡的妹妹，谁也无法劝说她退出来。本来，那就是青芷的人生，无人有权干预。
　　再说，要青芷放弃跟那小子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那两人从国学院就为下棋斗得日夜不分，入朝之后能够名正言顺地斗，当然更是乐在其中。想想青芷的信有大半都是提到“贺陆离”这个名字，她们还能说什么？
　　“还是有点不一样。”看着两位后辈的印朝缓缓道，“你们见过他们像左右相那样动手吗？”
　　这倒是。众人点点头。左右相在憩弦山庄每次吵架的结果都是大打出手，成了亲也依然如此。而他们的徒弟显然就有风度多了，连扔东西互砸的小动作也无。
　　“长江后浪推前浪。”坐在上位的琴师悠悠一勾弦，笑容格外乖巧，“若连这点风度都无，陆离还是男人么？”青芷腿不方便，可最擅长不择手段攻击对手弱点的陆离却从没对她动过手，比他师父进步。
　　“算他聪明。”墨兰也同意师父的话。贺陆离若是真对青芷动过一次粗，绝活不到现在。
　　当两个小辈还在彼此对峙着模仿狼狗“呜呜”时，皇上和左右相终于踏进了大厅。
　　使个眼色让双相各自拉开徒弟，皇上走到上位坐到琴师身边，众人迅速把满桌瓜子果皮收拾到各自的袖子里，皇上叹了口气，睁只眼闭只眼。
　　内讧归内讧，真做起事来没有比这群人更可靠的。听着众人乱中有序的报告和议论，先让双相不露声色地指导徒弟领悟朝议重点、归结众人话题、作出恰当判断，皇上才不疾不徐地开始发布命令。
　　孔翎和墨兰并不是朝中官员，只需听听众人的议论，找出可能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就行，所以两人比官员们都悠闲。孔翎边听边考虑着下次行商的计划，墨兰则是准备着接皇上的案子：她最近没被抓到把柄，皇上要雇用刺客的话一样得付钱。
　　朝议之中，琴师一直悠闲地抚着琴。清远的琴音并不妨碍众人的讨论，甚至让情绪还有些激动的年轻人都平静了下来，冷静地思考，跟当年一曲琴音就制止了双相刀剑相加的局面一样。时不时的，琴师插上一两句话，又将众人的讨论引入更深一层。
　　如今已是诸国有名的皇商的孔翎每次行商都能带回不同的消息，而墨兰则依旧活跃在江湖上让众多武林人士脖子发凉。两人把到憩弦山庄变成了不定期的帝京约会，连原本觉得无聊的墨兰也积极起来，让皇上哭笑不得。

　　离开憩弦山庄的时候，如同过去一般，火烧云已蔓延天际。墨兰眯起眼看了看艳丽无边的天色，轻轻扬起莫名的笑意。
　　这个人……就算明白她是为了能够大开杀戒而笑，竟也不由得让人心头一动。孔翎再次轻叹上天对某人的厚爱，那张面容实在是天生骗人的料。
　　上回两人一齐去塞北，回来的路上遇到沙漠劫匪，孔翎亲眼见识了墨兰杀人的模样。
　　那个匪帮是皇上委托的案子，墨兰为了两人能够共同行动，在商队的水里下了计算好的迷药，劫匪半夜偷袭时，商队众人除了孔翎和护卫都已昏睡不醒。接近的劫匪就在将刀砍向一个商队成员时被墨兰无声无息地掐断了脖子。
　　孔翎从没见过墨兰使用武器，但那时她才知道，嫌带刀剑太麻烦的墨兰所用的兵器都是直接从对手身上缴下来的。那把称不上好兵器的寻常长刀在她手中砍到刃卷，却仍把劫匪头子连人带刀一劈两段。血腥冲天，连月亮看上去都变成了可怖的鲜红，她的白衣上却星血不染，那云淡风轻的微笑在那晚的弦月之下魔魅无比，一瞬间让人不知是魔是仙。
　　制造修罗场的阿修罗。孔翎终于明白为何江湖对刺客楼主咬牙切齿。这样彻底的杀戮确实有把人吓疯的可能，墨兰嗜好让对手的头或身子一刀两断，欣赏血液喷涌而出造成血雾的诡丽景象，但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杀人手法，对手不会受到太大的痛苦——一刀毙命，弱些的人连痛苦都无法感知。
　　守在商队旁欣赏情人执行“任务”，就是那夜孔翎所做的事情。
　　那夜后，塞北又一个匪帮销声匿迹。杀气将被血腥味引来的沙漠群狼压得不敢上前，直到她们离开之后，守在远处的狼群才一拥而上，将尸体啃得干干净净；而被放在骆驼上的众人醒来时，商队已离开现场很远了。
　　月夜下的屠戮者。并不讨厌这样的墨兰，因为那是她生存的方式。孔翎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时光，被玉英府的悬赏追得到处逃亡，遇到追逐者就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跟墨兰唯一的区别就是不收钱。
　　残忍的墨兰、嗜酒的墨兰、赖皮的墨兰……一切的一切，都是孔翎所爱的女子。墨兰的面貌再多变，回到了孔翎身边，也只是个撒娇耍赖的懒散姑娘。
　　墨兰看着准备好再次出发去向远方的孔翎，嗜血的微笑一瞬间便转为温柔的撒娇。
　　把众多商人打压得服服帖帖的皇商孔翎，谁也不知她被亲一亲就绯红面颊，被握住手就笑如冬阳，被抱在怀里看星观月时会沉沉入睡，睡容安详若稚婴，喝上一坛美酒，酡红的面庞是让人动心不已的艳丽无双。
　　这样美丽的女子，是她独占的翎儿。再多的冷静自持，再深沉的心计谋略，却绝不对她使用——明明知道只要玩点心机，她就会乖乖被牵着鼻子走，毫无芥蒂地甘心被利用，可是翎儿从不那么做。
　　她看过翎儿跟人讨价还价。那样麻烦的事情在翎儿手上却如同引人入胜的九连环，层层拆解，随机应变，没有翎儿谈不成的生意。不管对方是久经商场的老狐狸还是权势在手的异国贵族，她总能找到破解之法，让他们乖乖的掏钱签字。
　　即使是面对有心恐吓，带着一群打手保镖来给下马威的商人，翎儿都能在不用抬出龙戒的情况下赢得胜利。那张面容在谈生意时如同冰雪寒冬，昂扬的气势总能让对手偃旗息鼓，当然也引来了不少自诩“青年才俊”的家伙……哼哼，想跟她抢情人，早了一百万年呵！
　　“墨兰，”孔翎轻轻握了下心不在焉的墨兰的手，柔柔一笑，“这次带什么酒一块？”
　　善解人意的翎儿呵。“既然近冬，自然是带踏雪寻梅走咯。至于回来嘛，我想要高粱陈酿。”
　　“嗯。”
　　“对了，还要带太白酒回来，春天的时候赏桃花最好了……”
　　马车哒哒，依然讨论着这次要带什么酒、能赚多少钱的两人渐渐消失在夕阳古道尽头，漫天流霞迤逦，倦鸟纷纷归巢，秋风飒飒，叶落菊香。而相倚同行的她们，又开始为了梦想踏上路途。

　　翎儿，需要跟我成亲吗？
　　……我讨厌嫁衣。
　　太好了，我也不喜欢那堆礼仪。
　　在一起，就够了。
　　没错……不过，喜酒可以喝吧？
　　……一定要在这里喝吗？
　　……对喔，血腥味会冲掉酒的香醇，回山庄再喝。
　　墨兰，以后可以等我把钱赚到之后再动手吗？
　　呃……好。
　　也许，只有她们彼此，才能接纳对方那并不光明的内心吧。
　　所以，两个人，会一直一直，都在一起，相互倚靠，度过一生。

作者有话说

　　这回是彻底结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