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南十椿

3、失约

　　杰洛支着脑袋，看显示屏里划过的图文，讲台上老师自顾自地在讲课。

　　他的后桌在吃热狗，边吃边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向前踢，好几回都震到他这儿。杰洛转头看他，他又跟没事人地咬着面包，还问杰洛想不想吃。

　　杰洛摇头，重新看回屏幕。

　　这节课枯燥又无趣，讲台上的老师也是一个劲儿地输出自己的观点，也不管学生们能不能听懂，等下课铃响，即刻关闭电脑，夹着书离开。

　　他刚一出去，那些昏昏欲睡的同学们一下子活泛起来，聊天的聊天，出去的出去。坐在杰洛不远处的一个女孩正拿出她贴得花里胡哨的手机发信息，边发边笑。

　　杰洛看着，想到自己书包里的那支手机，摸出来查看。

　　一般来说，他上学时间点鲜少会有人会联系他，爸爸妈妈尊重他的隐私权，不会检查他手机。

　　但杰洛不喜欢添加不太熟悉的人，所以拥有手机这么多年，他通讯录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么十来个人，大半是亲人。

　　他注意到收件箱里有一条新信息，是亚瑟叔叔发来的，带上几分忐忑点开，发现叔叔说的是已经买完蜘蛛侠，后续会送到他家里。

　　杰洛回了他一句谢谢，准备收起手机，又想到什么，发去信息问研究所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午休结束，杰洛才收到亚瑟叔叔的回复。

　　【没有】

　　他还想问菲斯特的近况，但又怕亚瑟叔叔再次说出冷言冷语，于是作罢。

　　下午的课相对轻松，基本上就是看视频，借此了解他们国家的历史。好些同学对这些干巴巴的介绍没什么兴趣，他们更喜欢看真枪实弹上阵的场面，那样更刺激。

　　但老师执意告知那是高年级才能接触的内容，杰洛想了想，十四岁的年纪，确实还称不上高。

　　手机在抽屉里无声地亮了下，他取出一瞧，是金的消息。

　　【亲爱的小杰洛，下午好。】

　　杰洛耳边听着屏幕里的解说词，偷偷摸摸地打字回复。

　　金似乎是在休息，回信很快送回。

　　【听说老师给你买了个蜘蛛侠，我也很喜欢蜘蛛侠。】

　　杰洛：【那到时候我带去研究所给你看看。】

　　金回复一串哈哈哈和OK手势，杰洛又问是不是也能分享给那些小朋友。这是妈妈从小教他的，快乐与人分享，自己就能得到双重快乐。

　　等了好半天，金的消息才慢吞吞过来。

　　【其他人可以，但菲斯特……】

　　杰洛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翻飞：【菲斯特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不太喜欢这种东西。你知道的，他的自尊心比其他小朋友强得多。】

　　杰洛垂下脑袋，回了句好吧。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金问。

　　杰洛思考几分钟，一字一句地敲下回应：【我觉得他很特别】

　　【特别？】

　　【他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你才见过多少人？】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杰洛猜想金现在一定在笑，也许是嘲笑，也许就是纯粹觉得好笑，反正一定不是在赞同他。

　　杰洛：【我见到的人没有你们多，但是感觉不会骗人。亚瑟叔叔说过，有的时候小孩子感知到的东西比你们这些大人更多。你听过深夜广播吗？之前广播里提过的几个灵异事件都发生在小孩子身上】

　　他很难得写这么多字，发送出去的刹那，只觉得手指麻麻得疼。

　　三分钟后，金回了信息。

　　【好吧，我想你可能是对的，那到时候见，我先去忙了。】

　　杰洛发给他一个拜拜表情，按灭手机，继续投入引人入睡的纪录片。

　　蜘蛛侠新模型送到杰洛家，是三天后的事。那天杰洛还在家里弹琴，女仆签收后愣是憋到晚饭结束才告诉他，一时间杰洛只觉哭笑不得。

　　模型非常精致，只要输入对应口令，它就会做出经典动作，同时发出声音，杰洛玩着玩着，很快忘记时间。

　　管家想着先生和夫人都不在家，杰洛第二天也没课，索性悄悄晚了半小时才喊杰洛睡觉。

　　“马克叔叔，你说要是我把它带出去，是不是会有很多人会凑过来看？”睡觉前，杰洛双手提起点被子问管家。

　　马克叔叔道：“亲爱的小杰洛，你是要把它带去学校吗？我觉得，你的同学们肯定会一下子就被它吸引。”

　　“真的吗？”

　　马克叔叔：“没有一个小孩会拒绝蜘蛛侠。”

　　“那我要把它带去研究所。”

　　马克叔叔轻笑，关掉他房里的台灯，“不管是学校还是研究所，那都是天亮后的事。晚安，小杰洛。”

　　“晚安，马克叔叔。”

　　小杰洛靠着蜘蛛侠模型渐渐睡去，而后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拿着这个模型去研究所，菲斯特主动来找他，问能不能借自己看看，还说自己很喜欢蜘蛛侠。

　　杰洛面上没太多表现，但心里乐开花，很快就把模型递过去，两人玩了一下午，开怀大笑。临别时，菲斯特主动上前抱了抱他。

　　【今天很开心，下次再见，我的朋友。】

　　杰洛在睡梦里笑出声，发出呓语——

　　“下次见，我的朋友。”

　　路过的女仆听到屋里动静，轻手轻脚推开门，在细小门缝间望见杰洛挂着笑意的脸，嘴角微弯，合上门将这件事告诉还在检查门窗的管家。

　　*

　　研究员们有其他任务要出门，短期内不好迎接外客上门。

　　杰洛等待快一周，摸得蜘蛛侠模型通身锃光瓦亮，才接到亚瑟叔叔的电话，说这个周末他们就能回来。

　　“今天才周三。”杰洛抱怨。

　　亚瑟叔叔那儿的信号似乎不太好，说话有点断断续续，“只要你不刻意关注，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没问题的话，我们周六再见。”

　　没等杰洛回答，电话已然挂断。

　　“怎么了杰洛？气鼓鼓的，是谁打来的恶作剧电话吗？”从书房出来的妈妈问道。

　　杰洛把通话内容说了，妈妈思考半分钟，说道：“周六？可周六我们得去姨妈新书的签售会，你忘记了吗？”

　　“是这个周六吗？”

　　妈妈点头。

　　杰洛道：“我以为是下周，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会打电话告诉亚瑟叔叔。正好下周放秋假，要不在那时候去研究所？你也能多待两天，如何？”

　　杰洛一算，他们的秋假有五天，时间的确更充裕，很快点头同意。

　　“好了，我的小杰洛，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澡睡觉吧。”

　　“那你记得给亚瑟叔叔打电话，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没有诚信的小孩。”

　　“放心吧，我等会儿就给他打。”

　　等杰洛走后，妈妈走到电话前给亚瑟拨去电话，一连打了十几个，全是忙音。她只好给亚瑟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还约好新的时间。

　　研究员所处的山中，越往里走越没有信号，亚瑟索性关机，好省点手机电量。

　　星期五那天上午，金带领的小队完成任务，先行回研究所，回去之后，金还把杰洛明天要来的事跟其他研究员们说了。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个消息很快又传到那群孩子耳朵里，午饭时分，他们开始讨论起这事。

　　“那个小少爷要来了吗？”一个黑皮小妹妹问。

　　他们对杰洛的称呼一直是小少爷，即便早已知晓他的姓名。

　　坐在她对面的白皮小妹妹说：“他每次来，食堂的饭菜就能丰盛很多，多来几次吧，最好天天来。”

　　另个黑皮小妹妹看到什么，说道：“你们说，他这次会不会又去找菲斯特？”

　　“为什么？”

　　第一个黑皮小妹妹说：“我们上次不就在操场看到他们说话吗？看上去还挺熟。”

　　“谁？菲斯特？”白皮小妹妹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嗤笑一声，“谁能跟菲斯特关系好？怪胎一个。”

　　两个黑皮妹妹忙向她使眼色，白皮妹妹转头，正见菲斯特从自己身后走过，径自前往餐盘放置处。

　　她嘴角不自觉抽了两下，“那个，你们觉得他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第二个黑皮妹妹说：“就算听到也没什么，在大人们眼里，我们也是怪胎。”

　　“不，他绝对比我们还怪。”白皮妹妹说。

　　菲斯特擦干净手上水珠，顺手将纸巾丢进垃圾桶。走出食堂时，习惯性抬手遮了下太阳，紧接着，他看到阳光映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间，熠熠生辉。

　　他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金色的身影，他湛蓝的眼一如今天的天空。

　　明天就来吗？他心里跳出这么一句话。

　　明天。

　　他的嘴唇无声地念着，很快启步回寝室楼。

　　周六。

　　姨妈的新书签售会人声鼎沸，杰洛就算看过好几遍，每次都还会被这样盛大的场面所慑。

　　“纳莉，恭喜你。”妈妈在休息室给了妹妹一个大大的拥抱。

　　纳莉姨妈也高兴地回抱姐姐，接着朝杰洛招手，“小杰洛，快来让姨妈抱抱。”

　　杰洛把手里一大束花送给她，纳莉姨妈嗅了一大口花，凑过去在杰洛脸颊亲了两下，“好香，感谢我的小杰洛。”

　　“纳莉姨妈，恭喜你。还有，我有同学是你的书迷。”

　　“放心，你们的份我都准备好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编辑敲门请纳莉姨妈出去，纳莉姨妈问杰洛要不要出来看看，杰洛摇头。

　　“那你们就先在这里看会儿电视，要是想吃什么就打电话让他们送。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留下这话，纳莉姨妈踩着新买的红色高跟鞋离开。

　　妈妈坐了一会儿，喝完半杯红茶，问杰洛想不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这里的芝士蛋糕。”杰洛说。

　　“还有别的吗？”

　　“没了，妈妈。”

　　妈妈点头，给酒店餐厅打电话，点了芝士蛋糕和蒙布朗蛋糕。

　　“妈妈，我能看会儿电视吗？”杰洛问。

　　“可以，别离太近。”

　　杰洛拿过桌上的遥控器，选了同学最近讨论热烈的那部电视剧。

　　*

　　翌日上午。

　　熬了个通宵的金倒好咖啡，打开同事传来的数据报告，似笑非笑。他放下杯子，在和同事的对话框里敲下回应。

　　【菲斯特昨天一整天情绪低落，找个时间跟他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