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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青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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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试以《画皮》、《青凤》二篇论之......)
按说鬼乃死后之人,比之狐居于畜道,跟人更近。
但似乎,在蒲翁笔下,鬼总是独行,狐总是群居;鬼居无定住,狐却总爱逡巡于人宅,无论阴宅阳宅(被主人荒弃的宅子或者一大塚-古人视死如视生,阴宅也是人的居所,狐似乎一样看着比别处要好些似的)。
一家人按人之尊卑老幼居于人所......狐之心向人乎?
任何人在书写和理解外界时,通常是以自己为中心的,早期西方人类学家与他们的研究对象相处,那些黑人土著向人类学家表达喜欢的方式,是说这个人类学家比其他白人更像他们黑人自己。那么,普翁为何在人类世界之外的鬼狐妖怪世界里,将狐列在了离人类最近或说最像的位置。
《画皮》中,女鬼是独来独往,全不顾任何礼法禁忌,杀人取心,无所顾忌,狰狞可怕,与畜类无异(厉鬼作猪嚎)......而《青凤》一篇中,狐族的大家长甚至和人类一样(尤其清代人),是那么的重视族谱和祖先,惦记着先祖之德。和人类(那时人)一样,两家初识,都会通名报姓,并且叙叙各自是谁人之后,家族渊源怎样等等,并比人类还认真的遵循着伦理道德,人物均是彬彬君子或佳人淑女......
《画皮》中,人鬼之间毫无情爱,应该说是鬼对人毫无情爱可言,鬼在这里是恐怖的,毫无人性可言,不同于后来的改编,在这个故事中,恐怖是完□□露着的,除了王生之初的为色所惑,并无有什么真的风花雪月、两情相好......而《青凤》一篇中,人狐之间却是温情互动的,如同人与人之间。
当然,在聊斋的世界里,狐狸也和人一样,自然要分了上中下品出来,譬如《狐入瓶》、《贾儿》中的狐狸,实在就是不入流的下品......
以上暂存,或不可普及全书,留待继续阅读中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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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所属权的女人和“外宅妇”》
《画皮》、《青凤》两篇都是两个已婚男人在女色面前一往无前的故事。乍看时,很容易注意到他们在追求婚姻之外的感情时,妻子的“不在场”、不被重视或者说不成为一个需顾忌的因素,在这两则故事里显得非常扎眼,这一方面或是当时男女两性的社会地位使然,但另一方面,读者却需注意到这里女方的情况,其有两点可作关注:
一是两者都非“良家妇女”,传统戏曲里,我们常常会看到男女相遇,两厢欣悦,就会彼此试探,女子一方的发式等会明显暗示,加之女方的地位和私情的代价等等,所以通常是女性会试探,甚至是非常直截了当的询问男方是否已经有家室。对于一个良家妇女,尤其是好家庭的女子,实际上,已婚男性很难成为他们婚配的考虑,除非两者都是为了婚外的秘密私情。
而狐和鬼(在画皮中,王生不知她是鬼,但却知道她是外逃的妾,同样不是良家妇女)则不同。如果按今天社会学的界定来说,女性带有一种“财产”的属性,她的归属权非常重要,这决定着男性在于他们互动时的种种行为选择。
这非良家妇女的一狐一鬼,他们的所属权是不明确的(一个是狐的家族,不是另外的人类,一个是未知的可能并不会出现的原主人),对他们的占有不侵犯可能出现的任何其他人类;同时,也不对已经存在的婚姻次序产生威胁因其即使成为被社会家庭认可的妾的可能性也很低。
这非常重要。在古典社会次序里,对嫡妻的保障,不在于丈夫是否有跟其他女性建立关系,而在于对她们嫡妻地位的保障。
这两则故事里,貌似两位已婚男子对自己已有妻子的事实毫无顾忌,但这是建立在与一个狐或一个逃妾建立的关系,与原有家庭不产生冲突,至少是在社会层面(或非感情层面)。而古典时代的大多数情况下,原配计较得失,和估计事情的轻重缓急,也常常是遵循着这些法则的。
另外,则是“外宅妇”的问题。这两个故事里似乎都是这样一种情况。在古典时代,男子除了妻妾之外,有时还会在家庭之外置宅以安置其她妇人,这类女子跟妾又有所不同,没有得到社会、家庭和原配的正式认可。不与家庭(即原配及其他家庭成员)共同居住。(这类现象在唐代即很普遍,有学者做过关于唐代“外宅妇”的讨论,而我们比较熟悉的,可参考贾琏因为心知不能让凤姐知晓,于是将尤二姐养在外面,而凤姐先假示自己贤惠,将尤二姐接回,后行阴谋。对外宅妇的承认,将其接回本家,是表示妻子的认可,显示妻子的大度,外宅妇以后即成为正式家庭成员,这里的区别是很大的。)
这类外宅妇跟妻妾的地位有时会很接近,在后来会被接纳进家庭;但在那之前,他们是没有法定地位的,即孩子不被正式承认,男人若过世,他们很可能被原先家庭排斥在外,不能参与财产分配和得到照顾,有很多就会流失在外。有些外宅妇所生女儿会因生活所迫成为暗娼,而更多的暗娼会为自抬身价而暗示自己是某位显贵的外宅所生,如《紫钗记》(及其前身《霍小玉传》)。
跑远了,总之,在这两个故事里,都是男子离开与妻子的居处,及自己的家庭,而与其他女子幽居,《青凤》中先是耿生离开家里,自己住到弃宅,好便于追求青凤并和她幽会;后来救了青凤之后,又“另舍舍之”。而“另舍舍之”,因不成为家庭正式成员,和纳妾不同,一则常常本来就是背着家庭,不告诉妻子;另外,因为不构成对原有家庭体系的影响和威胁(身份和财产),于是,也被理解为妻子不需太过紧张的。其中不少即处于男性自身认为女方不合适(无资格)进入自己的家庭,而在外安置,并未出于不愿让妻子知道或其他顾虑。
而《画皮》中,王生实际是明显就是要占这女人的便宜,女人知道这男人的心思,也为了便于男人接受她把她领回去,所以设定了自己“逃妾”且原配也不希望她存在的一种情况,这样,王生可以不负任何责任、没有任何麻烦和阻力,但又能白白占便宜的得到美女。
并且,王生把她带到一处无人的居处,女鬼也询问王生怎么没有家人,即一处没有王生任何家庭成员,自己家庭之外的居处。王生回到“斋耳”,即过去文人为了专心读书,时常在离家不远但又有一定距离处设书斋,以不被家事打扰。一切的进行在起初都是秘密的。
而王生稍稍知会妻子,其基于当时文化背景的共识是,那不过是他容留在外宅的一个女人,而她妻子产生顾虑,也不是出于对家庭和感情的考虑,而是怕这个套妾的主人追究而引来麻烦。(这里所属性的考虑也再次出现)。
而后来,这女鬼追到内室,这里,女鬼之大胆是非常“触目惊心”的,这里她应该害怕的(如果是一个人类女性的话)并非道士的拂尘,而应该是内宅外宅的禁忌界限,即只可能王熙凤冲上尤二姐的门,那可能尤二姐找上王熙凤的门(当然也有,那种情况是寻求收容,但常常是被拒绝的)。
王生“自不敢窥,使妻窥之”,这里王生的胆怯比之之前的色胆,实在可恶至极,但另一层面,对于内宅来说,妻子是“当权者”,她本就该担负者阻挡“外宅”之人的“门神”角色。这是她的权力之所在。(此处,两点不相关本文主旨的好奇,狞鬼是否有性别,是否是女鬼;另不知何故,鬼偏偏看中王生的心,而不伤及内宅他人,是因为王生是男的,鬼要男人的心?要一颗色胆包天的心?还是有其他渊源?道士同情它,是否基于知道其中渊源?)。
总之,外宅妇,在古典社会,除妻、妾、娼妓等以外,另一种和男性缔结关系的存在形态,这里特意指出,便于对古代社会情况不十分了解的读者,在理解两位已婚男性在追求婚姻外女性时,对原配“知情权”和获得其许可的疏忽,或可予以参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