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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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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里还未散尽火锅的浓香,紫铜茶炉下也是炭火正旺,宝钗垂眸看着咕嘟嘟翻滚的茶水,一时间,心绪却飘回了百年之后,好像又回到了飘舞着洁白窗帘的病房之中。
这个“该死”的时代,无子也是不能生存的理由。就如头顶悬一柄明晃晃的铡刀,没有人不害怕,便另辟蹊径寻活命的法子。她记得,红楼梦背景类似于明清,而这两个朝代,都有不少后妃抱养了别人的孩子,还有因此母凭子贵、更进一步的。
曾经历过濒死的恐惧,真的很难忘却。宝钗看着烧得红火的茶炉,轻声道:“舅舅和表姐让我进宫,是打算一命换一命。”
又顿了顿,宝钗摇头叹道:“指望借别人的肚子生孩子,就跟民间的典妻买妾似的,大太太必会将孩子的生母撵得远远的;如果都住在一个大宅门里,撵不走,那就只能一辈子拿捏住,或者,干脆杀了了事。”
唯一的差别便是,现在想拿捏住她的还算不上大太太,充其量只是个贵妾。
怪不得,元春省亲时也会哭诉“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再怎么风光,也是别人的小老婆。丈夫一死,大老婆熬到头,升做太后享清福;小老婆也熬到头,脖子上缠着三尺白绫,被挂在灵床上,一生走到头,也不过是只晃悠悠的风干鸭。
宝钗执壶,为明珏与自己都续了水,轻轻抚着杯沿:“想来,表姐心里也苦得很。”
“你竟还替她想。”明珏摇头,哼了一声,“你表姐可早对你下了狠心。你可知,那两个嬷嬷特意带了份药方过来,给你‘调理’身体。”
“什么药方?”
“你过了年才满十三,是秀女里最小的一批。指着借你的肚子,可不得好好‘调理调理’。”
宝钗不由手一抖,上好的暖玉茶杯直直落地,被摔成碎裂的洁白莲瓣。明珏赶紧拉过宝钗:“没烫着吧?别过去,一回让人来收拾便好。”
“我没事。”冬天衣服穿得厚,只是裙摆的薄纱边晕了一片茶渍,但薄纱不吸水,茶水沿着裙边滴滴答答。要是浸湿了鹿皮靴子,定要被冻着脚。宝钗蹙着眉,忽然埋下身去,一扯裙摆手指用力,将那一小片薄纱全撕了下来。
明珏听得这声“刺啦”,不由挑眉:呦,还真是个“凶巴巴”的姑娘。
处理好衣裳,宝钗才问明珏:“您怎么会知道的?您……查过容嬷嬷和桂嬷嬷?”
明珏能摸清元春的心思,这还算正常;但容嬷嬷与桂嬷嬷刚来南京,明珏怎会对人家箱笼子里的东西都这般清楚?
那也不对,难道明珏早知道元春会派这两个嬷嬷过来?
明珏不由挑眉,伸手捏宝钗的脸,吃小美女豆腐:“怎么,还疑了我?”
“自然不敢。”宝钗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自能不动声色的调戏回去,“宝钗只是觉得,您是有备而来的吧?吃火锅涮了三人份的料,还不算那半盆子辣椒,该不会、您故意饿了好几顿,就等着今天来敲我的竹杠吧?”
对于丰若杨妃的薛宝钗而言,吃不胖的女人就是天敌!
“你这丫头!”明珏被堵得直咬牙,半真半假地又捏了宝钗一下,才甩出一张纸,“这是在那荣老婆子箱笼底下搜出来的药方,你拿去找大夫看看便知道了。”
——真翻了人家的行李?
宝钗瞠目结舌,赶紧问道:“那不会引人注意……”
“你放心,他趁夜掏了别人的纸头,给抄了一遍又把原件放回去了。”
趁夜偷鸡摸狗……怎么有点像、某个人惯用的手段?
宝钗直抽嘴角,明珏扳回了一城便不再卖关子:“确实是穆世子干的。”
宝钗:“……”她想说,关那家伙什、么、事啊!
明珏不由在心里暗笑:因为他喜欢你呢!
当然,这句定不能说出来,万一这凶巴巴的小女孩不撕裙子、改冲下楼去撕人怎么办?
明珏早帮穆梓安想好了说辞:“我答应过你爹要保你平平安安通过这次选秀,当然得帮你盯着。但京城派了这么两个大嬷嬷来,我没法露面,只能找人帮忙。最近阿寒挺忙,但是穆世子说他正好无聊,便帮我去探了探底细。”
宝钗听了出来:“您认识那两位嬷嬷?”
明珏哼了一声:“四品女官大都是皇子皇女的奶嬷嬷,向来自认是皇家子弟的半个干娘,见人大三分。”
宝钗明白了,就像红楼梦里的李婆子,仗着自己奶过宝玉,没少欺负怡红院里的丫鬟。
“不过你也不用怕,那两人原都是被分往齐王府的,在皇上登基前,齐王一系……已经没有人了。”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贤妃娘娘么。”
“我只在这间屋子里说这句:你表姐可不是正经被选进宫的,而是先做了宫女,再因王氏没有合适的嫡女,才轮到她麻雀变凤凰。堂堂国公府,竟然送嫡女去做宫女;而两个四品女官,竟然沦落到去教导一个宫女。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甘堕落的,都混作了一块儿。
明珏又冷哼一声:“宫里的女人,命都自己选的。她们当初背主求荣,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晚景凄凉。”
“背主求荣……”宝钗赫然想起,以前听过两耳朵所谓的“宫廷隐秘”:齐王世子是被孝泽皇后虐杀的。
明珏点到为止,又递去一张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年,她们受着贤妃的庇护,暗地里却挖着荣国府的墙角。你把这个收好,若那两个老婆子敢在你面前道貌岸然,你就把这些破事儿都抖出来,她们欺软怕硬惯了,必会知道,你是她们惹不起的!”
宝钗接过纸,扫了两眼,暗暗心惊:贾家供养的这两位教养嬷嬷竟然在放贷收债!这种事,连王熙凤都只敢偷偷做,她们却光明正大地扯着国公府的大旗。
宝钗正想把纸片塞进袖子里,忽又觉得不对,赶紧又问了一句:“这些……也是穆世子查出来的?”
“是的。”明珏在心里叹气儿:为了你,那小世子把能用的人脉都用上了,这才查得这么快、这么详实。
世间最坑人的莫过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穆梓安则更倒霉些,因为他义无反顾地瞧上了一只冰雪捏成的刺猬团子,不仅被疏离防备,更是——极容易被撂到一边去。
怎么说呢?从最近的几桩事看来,薛家大姑娘很是厉害,甚至厉害到根本不需要男人——有个傻哥哥当跑腿儿就够了。
世间的女子倾心于男子,莫不是因为男子能为其担当,能为其撑起一片天。可遇到一个不畏严寒不惧风雨,能于皑皑白雪上舒展开一片晴空朗日的女孩子……那他无论干什么,都可能被误会成狗拿耗子。
“穆小世子原想帮你解决了的。他领着几千禁军,只要下一道令,那两个老婆子就根本进不了留都城。”明珏继续替某只“任重道远”的家伙说好话,“但是,你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穆小世子不敢擅自行动,怕反而坏了你的打算。”
见宝钗踟蹰蹙眉,明珏又劝:“你也知道穆小世子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他已管了这桩闲事,若你再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岂不是又惹了他。”
是呢。宝钗心里没好气道:要是惹得那只小混蛋发疯,又往不该去的地方蹦,才是真坏了事。
“那,我就收着了。”别人敢给,她也没什么不敢拿的,“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珏笑着捏了捏宝钗的脸颊:“接下来,你自己能搞定?”
“我搞不定,您就当个笑话看呗?”宝钗起身,临去时,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还劳您提醒林大人一声,最近,表姐夫日日宿在百香楼里,简直不像个话,王家的凤姐姐真是太可怜了。”
明珏一愣,旋即想明白其中关窍,不由扶额:“你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
秦淮河畔三千艳,舞随笙箫酒随歌。
贾琏入了此处简直是如鱼得水,还是干渴了几百年的鱼,一头扎进了香粉堆里。贤妃娘娘让他在南京多待一阵,看着些薛姑娘的学习进度——也就是说,让他别那么急着回去嘛!
这夜,绣着合欢花的大红鸳鸯帐里,贾琏正勾着云娘的纤腰睡得酣足,已快沉寂下来的百香楼忽然惊起一片明火:“查夜了啊,查夜了!”
“琏二爷,快起来,快起来!”云娘伺候了贾琏几天,逗趣说笑的时候得知贾琏身上还背着个五品的同知,虽是捐官儿,但那也是朝廷命官。
本朝律,官员不得夜宿青楼。也就是说,像薛蟠这样“孑然一身”的纨绔,甭管名声上多难听,他就是天天醉死在青楼都没人管;但换了有官爵的,一旦被查处,严重起来要被拖到大街上去扒裤子打屁股的!
云娘赶紧推醒贾琏:“琏二爷,您从后头走,快点儿!”
贾琏揉揉惺忪的睡眼,他纵欲多日正迷糊着呢,半夜三更的腿没劲儿,而且他也不急:“不怕,应天府尹是我亲姑父。”说罢又抱着云娘滚到床上,嗅着桂花油的发香,“心肝儿,乖,再给爷亲一下。”
“二爷!”云娘用力推他,“您醒醒啊,不是府衙差役查夜,是禁军,是大皇子派的禁军!”
“什么?”贾琏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掀了被子就要跑,却又傻了眼:他还没穿裤子呢!
不等云娘找到不知被踢到哪儿去的裤子,高大的禁军便破门而入,贾琏吓得滚在被窝里,却立即被拎了出来。禁军拿灯笼一照,不由笑道:“荣国府的琏二爷啊,咱们认得!”
留都百废待兴,一堆吃皇粮的却已经转眼忘了水灾之危。大皇子查的就是你们这帮醉生梦死的!
“二位大哥行个好,我姑父是林府尹,去给我姑父送个信吧……求求二位大哥,先让我穿上裤子,穿上裤子啊!”
贾琏光着屁股被一路拖往大牢,一路遛鸟别提多尴尬。更惨的是,现在是冬天,冷风嗖嗖刮着屁股,下身冻得冰冷脸却涨得充血通红,冰火两重天,使得贾琏一被扔进牢里,便噗得呕出一口鲜血。
禁军当然不想要他的命,终于良心发现扔过去一条破毯子,贾琏强撑着呼号“姑父救我”,却不知道,他姑父正在给京城写信:岳母大人在上,琏儿荒唐以至于犯到了殿下手里,小婿自然是会尽力救他,可这风声是压不住了……
探花郎林如海写得一笔好文章,字里行间谦恭无比,却又透着极明白的意思:贵府真乱,小女不才,只望、敬而远之。
……
打更的李大爷抱着一壶小酒,再次兴冲冲地往薛家报信儿。宝钗勾了勾唇角:“竟是禁军出面。看来,林大人还没打算就此跟荣国府撕破脸。”
一只凤凰蛋许两家的姑娘,薛家都不能忍,林如海如何能忍?宝钗并不知道,为了“定亲”,林如海提前将贾敏的一半嫁妆送还给岳母大人保管——包子喂了狗也无所谓,就当花钱消灾,但是,自家宝贝闺女一听说这出荒唐事便呕吐不止,林如海也心疼得不行!
便有了今天晚上这出,宝钗将信递在蜡烛上点了:“这样也好,省的传出什么瞎话,影响林姑娘的闺誉。”
府衙里,穆梓安翘着二郎腿,也在盯着晕晕的烛火发呆:“她自有她的主意,林大人缺个悔婚的由头,她便送上去一个,顺带解脱出自己。可怜的是我,想卖个好帮个忙,都得连蒙带猜。”
案上放了个毛线织成的雪刺猬,点着两颗圆溜溜的红宝石做眼睛,伶俐又可爱。小世子把团子捧起来,先戳戳鼻子再扯扯脸,怨念满满:“你怎么就这么难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