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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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明德殿里只剩下叔侄两个，景皓便提了衣摆匆匆下了玉阶，景颐讶然地看着他，眼见自家侄儿就要跑到眼前来，就扶着椅背站起身来，温声唤道：“陛下。”
景皓这两年身量拔高得很快，与他皇叔身量只差了半个头，对视竟已不必仰头，却还是拉着袖子将对方按回了太师椅上：“皇叔请坐。”
景颐拗不过他，顺从地坐了回去，又觉得彼此靠得太近，索性向后倚靠了几分，这才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皇叔欲往新州，是不是？”景皓咬了咬唇，质问甫一出口就带了三分委屈。
景颐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扶手内侧忍冬纹的刻花，笑着应道：“陛下明察秋毫，臣确有此意。”
不想少年一下子就急了，倾身伸手握住了他的，一面用力攥着，一面斩钉截铁道：“不行！朕不准！”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已经到了于礼不合的地步，景颐只好再向后靠了靠，稍稍拉开彼此，而后用被握住的那只手的拇指轻抚了抚他侄儿的手背：“陛下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径自望向少年的眼睛，将那深灰色瞳孔里毫不掩饰的担心关切愤怒仓皇尽收眼底。
心里便暖了一暖，又后知后觉的涩然起来，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惋然，甚至还有那么点觉得好笑。
这孩子真是没救了，白教了他快十年的为君之道帝王心术，事到临头，心里想什么还是全写在脸上，一眼就能望到他心底里去。
连那荒唐的恋慕都历历分明着，于关切与担忧之间酝酿澎湃，生动至极。
景皓对他皇叔刹那间已经百转千回了的心思毫不知情，只低头看了一眼对方贴在自己手背上的拇指，而后斩钉截铁地道：“皇叔不能去！”
“兹事体大，攸关两国黎庶邦交。若庭太后果真是诚心要与臣定盟，即便是刀山火海，臣也愿往一行。”景颐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着，黑玉一样的眸子温润坚定：“陛下该当知晓，臣致力于革新军制，如今方才施行，未及改进，国中军力尚不堪用，何况近两年常有灾荒，国库不算殷实，当真要与元庭交兵，势必是倾国苦战。若能订盟修好，争取时间，与民休息，劝课农桑，届时再撕破脸，好歹也多三分底气。”
景皓闻言皱了皱眉头，他皇叔说得字字句句都很在理，唯独是……“此去吉凶姑且不论，只那一路颠簸舟车劳顿，皇叔又如何受得？”
景颐就真的笑了出来，彻底放松了腰背向后靠得结结实实：“陛下这话说得，臣虽说不甚康健，也并非沉疴难起，更不是娇滴滴的弱质女流大家闺秀……还是说，臣在陛下眼中，就这般的孱弱不中用么？”
“……朕并非此意。”景皓连忙否认了，仔细端详着他的叔父以确认对方没有生气，但端详之下却更沮丧——景颐此刻的坐姿几乎算得上失礼了，是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甚至不应出现在会客的时候，但由他的皇叔做来，便是雍容疏懒气度逼人，分明他站着而对方坐着，高屋建瓴占尽地利，可他却被对方的气势镇住了，根本没了该有的底气。
略偏了偏头，景颐笑得更深了一些：“那陛下是不觉得臣堪当大任么？”
年轻的天子连忙否认：“朕绝无此意！只是此行凶险……朕，委实不放心。”他说着，眉头皱得更紧，连攥着他皇叔的手都更用力了一些，全没看到手的主人痛得眉心一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叔乃是当朝摄政王，岂可轻身履险呢？即便是当真要去，也不该皇叔亲自去。”
不想景颐仍旧是笑，笑意里甚至带上了些许无奈：“陛下这话说得。正因为臣忝居摄政之位，才非得是臣去不可。若臣只是个潦倒宗室、闲散藩王，谁希得见呢？何况地位越高，权柄越重，才越该有所担当，先帝临终之前将陛下与大齐交予臣，臣便要在陛下亲政之前，为陛下担起这片江山来。”
景皓心里一下子火热了起来，喜忧参半难以厘清，竟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朕已经长大了，皇叔既然这般说，那这新州一行，便该由朕躬亲往！”
景颐闻言大骇，连忙坐正了身子，险些撞到自家侄儿的下巴都顾不上，景皓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开了几步，不成想他皇叔就势撑着太师椅的扶手站起了身，又急急拂衣跪倒，径自向他行了稽首大礼：“请陛下收回前言！”
景皓一瞬间茫然失措，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略一思量，便觉得自己适才那个念头实在是神来之笔：“皇叔这是何意？”
“陛下乃是堂堂九五之尊，塞外虎狼之地，岂可御驾亲往？”景颐将额头抵在铺地的金砖*上，三伏天里生生吓出了一身虚汗。
他这个侄儿自小就是极执拗的性子，向来都说一不二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旦起意，不管是多么荒谬的念头，都是非要做成不可的，这些年来满朝上下都没少吃他这个“金口玉言言出必践”的苦，适才的话若是由别人说来他可以当做只是一句戏言，若由眼前的少年说来，他是一定要打消对方的念头的。
景皓俯身将他的叔父扶起来，口中却道：“并非沉疴难起，更不是娇滴滴的弱质女流大家闺秀，为何去不得？难道皇叔觉得，朕会把事情搞砸不成？”
景颐气得不行，抬起了身径自望着他侄儿的眼睛：“与此无关！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身系天下，圣躬安泰，攸关万民福祉，岂可妄为？姑且不论此行成败安慰，既为天子，便不可随意出京巡幸，否则紫微离宫，易生动荡，绝非人君所当为！”
“皇叔请先起来说话。”景皓眨了眨眼，十分心平气和地将他皇叔扶了起来：“皇叔既然这般认为，那朕也有一言。皇叔身为当朝假君，总揽辅摄，此身所系，绝不比朕少，皇叔可曾想过，如若事有不谐，皇叔又将置天下……与朕，于何地？”
“陛下如今已到了束发之年。”景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朝中诸公都是贤德之士，即便臣遭遇不测，陛下亦可亲政。这天下可以没有摄政王，却不能没有天子，陛下明白么？”
不明白。
不仅是朕不明白，皇叔你也不明白。
天子是不能没有他皇叔的啊。
景皓咬着唇，心里一阵阵闷闷地痛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皇叔。兹事体大，还是要再三斟酌，朕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左右众位卿家亦分执异论，还是再议罢。”
此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敲定的，但随着元庭方面不断释出诚意，双方敲定了会盟的细节，越来越多的臣子觉得此事可行，何况景颐本就是坚持要出使的，景皓到底还未亲政，竟是拗不过那些臣子。
年轻的天子看着案上的国书，又看了一眼旁边捧过了玉玺的女官，赌气似地道：“朕若是坚持不用玺，皇叔当如何？”
景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心里苦笑，玉阶金座上的少年眼看着个头都要和他一般高了，居然还拿这种事情使小性子，真是……
明明更小一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千古圣君的资质气魄，偏在有些方面恁得幼稚，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齐的摄政王殿下无奈地拱手作揖，微微压下腰应道：“陛下切莫任性。此事干系之大，牵涉之广，陛下不是不明白。臣恳请陛下勿要因一己喜恶，废邦国之大事。”
景皓撇了撇嘴，伸手拿过了玉玺，也不往国书上落下，只是拿在手中把玩着，一面偷眼觑着他皇叔无可奈何的神情，心血来潮道：“不若这样吧，既然那元庭太后亦是携那小国主同往，皇叔不如也携朕同去，这样岂不是更能昭显我大齐的诚意？”
“陛下!当日臣与陛下种种陈说，难道陛下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么？”景颐有些忍无可忍地拔高了声调，抬头看时，却见龙椅上的那个少年已经将玉玺盖在了国书之上，还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皇叔何事？”
景颐一口气强咽回去呛得有些内伤，缓过来之后又忍不住笑叹了一口气：“陛下，下次切莫如此。为人君者，最忌轻佻无威仪。”
孰料那少年以手支颐笑着看他：“朕知道分寸，往日也不会这般，可皇叔是皇叔啊。”
景颐心口蓦地一跳，无措地用尾指勾住了袖上的饰带，旋即欠了欠身：“那臣这便去拟定出使事宜与使团人选，告退。”
年轻的天子仍旧支着头，笑着看他皇叔走得远了，才慢慢地冷下颜色来，站起身背着手在殿中转了几圈，转头对身后的尚仪女官道：“速传苏世儒来，就说朕有要事要与他相商！”
玉锦福身应是，心里却不免嘀咕：有什么要事不该与摄政王或是朝中臣子们商量么？苏徵事虽然聪慧机敏心思灵动，不过是个伴读……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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